文
艾弗砷
距英剧《真相捕捉》第一季播出，已整整三年。观众望穿秋水，终于等到BBC的新一季剧集。《真相捕捉》第二季没有辜负漫长的等待。六集短剧，畅快淋漓，前四集环环相扣，渐入佳境，虽然剧集末尾仓促反转，仍不失为一部好剧。
第二季仍延续了第一季的惊悚设置，将惊悚点建立在AI图像合成技术的深度应用上，这种技术学名深伪技术，俗称AI换脸。
三年过去，世界已然不同。英国完成脱欧，世界全球化退潮。第一季播出时，尚没有爆发新冠，而到第二季上映，肆虐近三年的病毒，已经深刻改变了这个世界，为了防控新冠，隐私的界限更加模糊，人们对监控录像已见怪不怪。
在四处遍布摄像头和人脸识别的当下，生活已如《我们》中所描述的，「我们生活在跟空气一样透明的玻璃房中，一切活动全部是公开的。」
这让《真相捕捉》第二季更具现实意义。发生在剧中的一切，随时有可能或者甚至正在我们身边发生，让人不寒而栗。
《疑犯追踪》中，主角发明能洞穿一切的监控设备，来预判和制止犯罪。《真相捕捉》则告诉我们，监控设备、录像和直播的影像，无不能够随时颠倒黑白，移花接木，制造并不存在的所谓真相。
后真相时代，没有什么眼见为实。任何所谓的影像记录都有可能是伪造，现场直播也可能是CG的一场以假乱真的演出。
而随意出入于各种影像数据，并有选择地实时处理的，是以国家安全为借口的政府和从人们生活的各个毛细管收集大数据的互联网大厂。
「老大哥在看着你」已经足够压抑，更压抑的是，经过实时的深伪技术处理，某些人可以变成透明人，堂而皇之地在老大哥目光下为所欲为，而某些人则明明无辜，却被构陷出对自己不利的影像证据。
相比第一季对罪案中程序正义与事实正义之间的讨论，第二季更进一步，深伪技术的使用者已不再囿于发明犯罪证据，而是开始介入政治阴谋，影响关乎国家安全的行政决策，并通过大数据与深伪技术的结合，塑造符合民意的候选人，左右民主选举。
相较于《黑镜》中的高科技，《真相捕捉》系列剧中涉及的技术更贴近现实生活，带来的惊悚感也更加强烈。
第二季开篇的四分钟，几乎可以说是年度最佳惊悚场景。监控中，旋转门和电梯如鬼魂通过般缓缓开合，廊灯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渐次打开和关闭。明知道有危险在靠近，却看不见那是什么。
这种对强大的不可知危险的恐惧远比有画面的恐怖场景更加摄人心魄。
剧集以此为开始铺展主线剧情。英国机场需要购置人脸识别系统加强入境控制，某东方科技公司对这个百亿订单志在必得，英国安全大臣艾萨克•特纳极力反对让其接手，但接下来，陷入危险的他竟发现电视上正在直播自己并没有参加的直播节目，节目中的那个他对该科技公司赞不绝口。与此同时，美国公司也参与了对项目的角逐，进而，所有人卷入了高层的虚假与谎言的漩涡之中。
机场的反恐系统交给强大的他国控制，进行人脸识别分析，这已不只是公权力对个人权利的践踏，国家的主权边界也有可能被拥有技术的母国和全球化互联网大厂侵蚀。
于是，《真相捕捉》第二季构成了新冷战背景下技术垄断的现实寓言。
一方面对本国的信息安全感到忧虑，另一方面，则对盟友美国以东方威胁当障眼法，行技术和权力渗透之实心存芥蒂。这正是对脱欧后英国面临现实的直观隐喻。
大国威胁、人脸识别、隐私、种族、反恐、民意操纵、政府的滥权、科技大厂利维坦的坐大，几乎囊括了当今的热点社会话题。
但枝节铺展得太多，导致观感上，反倒不如第一季仅就正义目的和绕过程序正义的非正义手段之间展开的深入拉锯显得深刻。
编剧的野心过大，阴谋的规模一直在递进，直到第五集还在展开新的阴谋，导致每一个后来发生的故事都没法用之前得出的推论来解释。
靠短短六集的内容将所有这些问题尽数展开，还要在第六集末尾把所有线索收回，硬拗一个光明的结尾，这样的任务几乎难以完成。
于是，剧中后两集中不合逻辑之处，确实有不少。
第六集里，女主角像开挂一样，屡次在走投无路时获得不合理的命运眷顾，先是奇迹般地躲过杀手刺杀，又是在秘密证据收集工作完全暴露后，仍能马上进入指挥室，借机完成逆转。让人觉得是编剧前几集高强度工作损坏了不少脑细胞，在最后一集上突然泄了气。
第六集后段，掌握全球大数据的互联网巨头Knox轻易地把解锁大数据的密码交给美国公司，使自己成为鱼肉，任人宰割，只能连夜跑路。而相比海量全球数据，美国人的交易筹码显得微不足道，之前一直老谋深算的Knox，却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手，着实令人费解。不得不怀疑，编剧为了完成结尾的大反转，强行给Knox降智。
被降智的不只Knox，还有弗兰克的指挥室，女主趁着吵架的混乱，按几个按钮，就让货车里的老同事远程接管了指挥室，而这是几乎不可想象的纰漏，专业的弗兰克团队不可能没有防范入侵接管的预案。
再者，指挥室的吵架完全是意外事件，甚至女主本人能够出现在指挥室也是个意外事件，她怎么能依靠这些意外事件让反转发生，而且让出租车、货车车厢、采访现场和指挥室四个地点的配合严丝合缝，使局面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的，这一点怕是连女主自己也不知道。
而且，女主作为刚刚进入团队的新人，何德何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起合适的人手，并成为这个暴露政府惊天秘密的危险行动的领导者？
女主每天坚持录制反恐局的视频片段作为证据，但在一个全民PS，连眼见都不能为实的背景设定下，这些证据到底效力几何？反过来说，既然女主有第六集末尾那样的通天本领，能够轻易黑进指挥部的系统，与制片方BBC匡扶正义，那么，她又何必每天录制无甚意义的片段呢？
大概没有人能解释得清了。
但无论如何，理想主义者只手推翻权力巨兽的故事，大家都喜闻乐见。本剧大快人心的结局，也算是能稍稍驱散日益扩张的公权力笼罩下的阴霾。
片中大数据公司Knox劝说安全大臣，「成功伴随着权力，而有了权力，你就可以用它实现你的梦想，用它来做好事。」
但实际上，权力的目的从来不是别的，而只是权力本身，是巩固现有权力，获取更大的权力。
在真正彻底的极权社会，权力的行使比剧中展现的更加高效，甚至不需要编造虚假的真相，无需使一切符合逻辑。
它以冷漠应对质疑，不屑于篡改剧中的直播现场，而是直接让直播消失。不屑于利用网络数据塑造符合选民真正期待的候选人，而是直接依靠宣传攻势创造一个「民心所向」的当权者。
至于那些被认为不应当存在的人，将会被抹去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就如同《1984》里写的，「没有审讯，没有关于逮捕的报道，人们只是失踪了。名字被注销，做过的一切事情的记录都被清除，然后就被遗忘。」
——谁掌握历史，谁就掌握未来；谁掌握现在，谁就掌握历史。
到那时，我们纠结的就不再是真实与虚假的问题，而是明知一切皆是虚假，却仍要为了活下去而随时参与虚假的演出。
我们只是希望，这样的社会永远不要出现在世界上。
话说回来，就像片中那句苏联谚语说的，知道越少，睡得越好。
祝所有人晚安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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