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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疫情下的外来务工者:在自救和他救中寻找转机

在人间|上海疫情下的外来务工者:在自救和他救中寻找转机 自3月28日上海实施分区封控以来,32岁的河南人赵磊(化名),已经在松江区某小区日租房困了整整14天。他和同屋的两位工友,在封控初期只仓促囤了两箱泡面、一打矿泉水。此后漫长的两周里,赵磊数度面临余粮耗尽、身无分文、被催房租的窘境,又一次次在自救和他救中找到转机。 赵磊所在的松江区车墩镇,位于上海市西南郊,这里密布着工厂和劳务中介所,聚集了大量外地务工人员。在上海不断升级的封控政策中,不少像赵磊一样没有积蓄又断了收入来源的务工者,都遭遇了未曾想象过的困境。4月初以来,有民间志愿者陆续找到他们,建立微信群,并在网上发起捐助,赵磊也是受助者之一。据志愿活动的组织者估计,仅在车墩镇,受困的工友就有数千人。 4月10日,时隔5天,赵磊和工友收到了政府发放的第二批物资。第二天,某公益组织也给他们送来了大米和蔬菜。可对赵磊们来说,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能尽快出去,找份工作。 以下是赵磊的自述: 在人间|上海疫情下的外来务工者:在自救和他救中寻找转机 我是去年十一月份来的上海,之前一直在河南老家打工。怎么说呢,我今年32岁,还没有成家,一来上海工资还算不错,二来这里(务工)姑娘挺多的,就想着能谈个朋友,然后带回老家去。 来了之后,我先在派出所做了几天辅警,但是工资一天才100多块钱,后来还做过志愿者和汽车配件厂的工人,一个月收入能有个六七千。上海消费挺高的,除了日常开销,有时候买个衣服买个吃的喝的,钱花得还挺快。到3月28号封控那天,我和我同屋的两个同乡朋友,每人身上差不多就六七百块钱。 刚开始,我们根本不知道疫情会这么严重。3月28号那天早上,我们本来通过劳务联系好了活,第二天要到(松江)新桥(镇)那边做志愿者(注:指疫情中各类防控区域的临时有偿防疫人员)。当时小区门口的保安告诉我们,只从早上6:00封到晚上6:00,谁知道一直到现在都不让出去。 到了29号还是30号,小区门口贴出通告说要封控到4月5号,我们就联系外面的超市买了两箱泡面、一打矿泉水,第二天我想再囤点东西,才发现附近超市基本上都被抢购得啥都没有了。我们整整吃了一周泡面,导致现在我闻到泡面都想吐。 但到了4月4号,我们把泡面也吃完了。5号早上大概八九点,我们被饿醒,只好在小区的住户群里求助,很快有邻居私聊我,说自己的挂面可以分给我点。估计人家剩的也不多,就送了一小把,大概七八两,我们三个人那顿只吃了一半。其实早上不吃饭还能顶过去,主要是中午和晚上难熬。 说到做饭,对我们也是个难题。我们屋里就一口多功能锅,还是我因为有吃夜宵的习惯买的。碗筷都是一次性的,是之前我们顺便带回来的。现在我们吃完了饭碗都不敢扔,就这么重复用着。因为这是日租房,二房东其实不准我们做饭,他也住在这个小区,没事会上来看看,所以我们也只能偷偷做。 在人间|上海疫情下的外来务工者:在自救和他救中寻找转机 我之前一直认为到5号能解封的。可到4月5号中午,小区群里有人发出门口新贴的公告,说原本7天的封控要再加7天,大家就都坐不住了。 当时群里有人提议,说真把人逼得没办法,要不大家都去门口问居委会要物资。我就跟同屋的朋友商量着也下了楼。 那天中午响应的有好多人,大概三四百个,都是我们小区的租户,这里厂区比较多,所以大部分都是像我一样打工的年轻人。大家都聚在小区门口,我怕感染,没有离人群太近。 起头的是个40多岁的男人,中等个子,皮肤挺黑,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在厂里做工的。他声音挺大,对着一个穿着防护服、背后贴着警察标志的人,说自己家里面啥都没有了,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要求对方提供物资。“对啊,既然你把我们困到这个小区,你得给我们吃的是不是?”旁边有其他工友也跟着喊了几句。 大家在小区门口待了有一个小时吧。那天太阳挺大,晒得人都出汗。那个警察后来安抚我们说,“不要慌,等个10分钟半个小时,物资就能运过来。”另一个穿着防护服、应该是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拿个喇叭喊,“你们上楼吧,物资到了会给你们发的,都聚在一起不好,要保持距离。”后来,我们的确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八九米长的白色冷库车,这才陆陆续续上了楼。 那天下午四五点,我和同屋的朋友终于分到了物资——一兜菜加一兜速冻包子,包子有12个,肉的,不大,菜是一颗包菜、两个鸡蛋大的土豆、两三棵小白菜、两棵生菜,还有三个青椒,其中有两个还是坏的。 在人间|上海疫情下的外来务工者:在自救和他救中寻找转机 ■ 4月5日,赵磊所在的小区住户聚集在门口争取物资(受访者供图)。 因为没有做饭的调料,我们在群里又跟其他租户买了一矿泉水瓶的油和一包盐。那天晚饭,我们把切了一半的包菜、一个土豆,和剩下的没坏的青椒,都炒到一块去了。哎呀,也不讲究了。记得当时把那些菜用油一炒闻着味还挺香的,谁知道一吃却没有味道。但现在这种情况,能把肚子填饱就行了,再难吃也要吃。 4月5号分到的这点物资,我们吃了两三天,8号又找群友买了不到两斤米,也吃完了。昨天(4月9日),我们开始给居委会打电话,但一直都在通话中,今天打了一两个还是这样。 其实我们小区检测已经发现有好几个异常了。前几天,有一个邻居不知道是健康码还是行程码变红了,他不停地给居委会打电话、报警,最后人家才把他拉去隔离。但是小区也没人过来消毒,那些没有被拉走隔离的人,每次也还是和我们一样下楼去做核酸。 我知道居委会人手不够。但是你把这么些人都困在小区里,包括像我们这些什么问题都没有的,哪还有人去给你打工呢对不对? 10号晚上,我们收到了居委会发的第二批物资,有一袋包子、一袋菜和一些药。今天中午(4月11日),一个公益基金会给我们也送了两箱蔬菜、两袋大米。可现在我们的油又快用完了。 在人间|上海疫情下的外来务工者:在自救和他救中寻找转机 ■ 4月11日,赵磊和朋友收到一个基金会组织分发的蔬菜(受访者供图)。 在人间|上海疫情下的外来务工者:在自救和他救中寻找转机 困在小区的这些天,我也碰到了一些好心人。 除了4月5号发物资那天有个邻居送了我们一把挂面,后来还有一个邻居也送了我们一把。我当时要给他钱,他说不用了,都是一个小区的,能照顾一下就照顾一下。 因为外头的店都关了,小区的群里头还有人做起了买卖,但不多,我见过的有卖面粉、大米和鸡蛋。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身体都还不错,超过50岁的很少。我同屋的一个朋友烟瘾大,平时一天得抽两三包烟,后来实在憋得不行了,就从一个邻居那儿买了一包烟,之前有钱他都是成条买的。 我们住的是个日租房,大概一二十平,一张大床,一张小床,每人每天30块。因为不能出去干活,我们前两天房租都交不上,房东想撵我们走,最后只好找个朋友借了几百块给人家,但现在借钱也借不到了。除了我们,小区群里还有好多工友都说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没吃的没喝的,我估计困难的得有上百个。 在人间|上海疫情下的外来务工者:在自救和他救中寻找转机 ■ 赵磊和朋友租住的日租房(受访者供图)。 其实,成家的工友大部分比我们要稍微好些,他们一般有存款,如果两口子都在工厂上班,有基本工资,不会太受影响。但我也认识一个之前一起打过工的工友,也不是太熟,不知道是陕西还是安徽的,他家里有三个小孩,老婆在家里带孩子。前两天他打电话跟我借钱,说家里要揭不开锅了,我说现在我还困难,上哪儿给你弄钱? 今天上午(4月10日),我通过一个老乡,加进了现在这个工友互助群(注:一些民间志愿者在上海封控后自发组织的用于救助困难工友的微信群)。志愿者说,如果能发物资就给我们发物资,不能发物资,就先给我们发个红包。我们每人收到了50块的红包。饿了整整一天,今天中午我们联系到外面一个卖油条的人,两块钱一根的油条,我们买了十五根,三个人吃了一半,还有一半。眼下,能省就省一点。 我们小区群里也有人团购,但价格实在太贵了。那天我点进去看了一下,带肉的就不说了,八九十块的套餐,就是黄瓜、西红柿、土豆、洋葱、包菜各两三个,这在我们老家不会超过20块。你再看我给你发的网上传的这图片,一棵白菜竟然卖80块。而且,平常我们如果在老家,自家种有地,一年不出来打工都有粮食有菜吃。所以看到这么贵的菜,我宁愿就买把面条放点盐。这东西是金子做的吗?太不值了。你说那些高档小区还有人想买冰淇淋、肯德基?我不清楚,反正咱们住的这种小区肯定不能比。 饿了这么久,瘦是一定的,我1米73,原来有80多公斤,这几天感觉裤腰明显松了。有时看到群里没被封的工友在外面干活发的盒饭,都馋得很。我只吃素,如果哪天真的解封了,我都想好了要去饭店点什么:炒土豆丝、辣椒炒鸡蛋、酸辣白菜,就着馒头或米饭。 但你要问我出去第一件事要做什么,那还是找个长期的、管吃管住的工作。经过这一次,我的消费观念肯定也得改变了,花钱不能像以前那么快,要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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