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戴带檐尖顶帽、胸前勋略表里总突出挂着“廓尔喀第11联队荣誉联队长”勋标，这就是印度军衔最高的国防参谋长比平·拉瓦特（Bipin Rawat）陆军上将带给外界最直观的印象，但这一印象在2021年12月8日画上句号。
据新华社援引印度空军消息，拉瓦特所乘坐的直升机在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德邦坠毁，包括他在内的机上13人遇难。可以肯定，这将加速印度国防乃至安全部门的重大人事调整，也将对地区形势带来微妙的影响。
印度国防参谋长拉瓦特（吴佩/供图）
失事直升机，莫迪曾坐过
事件发生时，拉瓦特和夫人马杜胡丽卡同在编号ZP-5166的俄制米-17V5直升机上。正巧，该机曾在2020年7月3日把总理莫迪送到拉达克高原的列城，为加勒万河谷挑衅受挫的印军“打气”。那次行程中，就传出ZP-5166机导航装置陈旧，出现过编队飞行经常掉队的情况，尤其在缺乏地面无线电导航台和坐标指示台的地区，机上领航员容易丢失飞行方向。
印度总理莫迪和国防参谋长拉瓦特都乘坐过的印军米-17V5直升机（吴佩/供图）
如今，ZP-5166机真的出事了。2021年12月9日，《印度时报》给出的事故原因是“大雾造成低能见度”，而坠毁处的哥印拜陀区尼尔吉里山区又是无线电盲区，这更加剧了人们的倾向性意见。
《今日印度》结合事故现场的照片分析，直升机在贴地飞行过程中不得不持续降低高度，考虑到机载燃油尚足，机组没有返航，而是希望利用地形地貌目视导航，不幸尾梁剐撞山坡上的高压线塔，使得整机失控触地，起火烧毁。
印度空军的推特账号称，拉瓦特当天先去视察泰米尔纳德邦苏鲁尔基地的空军第45飞行中队。该中队率先装备国产光辉MK1战斗机，主要控制保克海峡，掩护南印度工业区，这也是拉瓦特自2019年出任国防参谋长后的一大政绩。
之后，拉瓦特和夫人搭乘空军提供的直升机前往该邦的古努尔，打算慰问那里的陆军部队，没想到在海拔1800米的尼尔吉里山区出事。从现场传出的视频看，士兵用大块床单将疑似拉瓦特的伤员抬出，他只露出身躯前侧，目测有大量皮肤被烧伤，从军服全都扒光的情况看，显然他的背部也好不到哪去。与此同时，他一路上不断干咳，不排除因毒烟所呛导致吸入性损伤。
“我感觉，这个军人在最后时刻，走得很不体面。”一位印度网民在推特上留言称。
俄产售印军机，不背空难的锅
由于出事的是俄罗斯售印军机，又刚好发生在普京访印并签署新一轮军贸大单两天后，俄方对这起空难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
2021年12月9日，俄罗斯连塔网记者瓦西里﹒瑟乔夫认为，印度空军被视为世界上事故率最高的空军之一，过去30年来损失333架战机。尽管挨摔的型号从最老的俄制米格机到最新的美国C-130J“超级大力士”运输机不一而足，但无论印度还是西方媒体，仍把批评的口水泼到俄罗斯头上，原因无他，90%的坠毁飞机都是俄罗斯（或苏联）制造的。但俄罗斯拒绝为此“背锅”，因为有更明显证据指向印度空军建设的“沉疴陋习”。
以坠毁的米-17V5直升机为例，俄罗斯喀山工厂从1994年起对外供货，技术条件比印度落后得多的卢旺达使用时长超20年。迄今为止，不仅数量如初，而且出勤率达70%，更何况，俄方对卢的备件供应优先度还不如印度。
曾专门处理过售印军机质量问题的俄罗斯前驻印大使亚历山大﹒卡达金尖锐地指出，印度军费使用效率不佳，每年用于维修保养的勤务费用不到总额度的12%。“贵国空军的俄制飞机需要原装备件，可你们却向未经授权的供货商采购，而后又惊诧于为何自己的战机频繁坠毁。”
印军对俄制战机又爱又恨（吴佩/供图）
根据俄印军贸流程，印度国防部要与俄国营武器出口公司定期签订补充合同与协议，提前支付货款，有时还要重订合同以满足紧急供货，但印方常常拒绝履行“买方应负责任”。为追求便宜与时效，经常绕开俄罗斯向原苏联或东欧国家购买廉价替代品，表现在米-17V5身上，就是俄工程师曾多次发现未经允许安装的乌克兰、波兰或斯洛伐克的备件，而这些大多是二手或仿制件，“以至于我们多次在谈判中提醒安全风险，但贵国没有在意。”卡达金表示。
飞机坠毁不仅是硬件问题，更要命的问题出在人的身上。
印度军改大受影响
2003年以来，饱受“寡妇制造者”指摘的印度空军，曾进行多达六次全军大整改，但事故率依然达到每10万飞行小时6到7起，对比美国和北约空军则只有3起。
2006年1月，宝莱坞推出电影《把我涂成橘黄色》，看似吹捧印度空军在1999年卡吉尔冲突中骁勇善战，可里面有不少反映现役米格-21歼击机频频故障坠毁的场景，时任空军中将阿卢瓦利亚观影后，尴尬地对记者说：“我们对影片的任何部分都没有异议，我们一致决定让它保持原样。”
据印度人民院2019年发布的调查报告披露，过去十年中，光是米格-21坠毁就造成超过100名飞行员死亡。技术保障问题是故障的主因，虽然印度本身拥有航空工业，但其航空工业技术水平不高是不争的事实。
印度空军米-35武装直升机也经常发生坠毁事故（吴佩/供图）
由于缺乏坚实的工业基础，印度战机的维护工作成了难题。
以幻影2000H战机为例，尽管印度斯坦航空公司(HAL)获得法国达索公司授权，但战机大修仍只能在法国进行，而针对最高档的俄制苏-30歼击机也频频坠毁。
俄印调查组的共同意见是，印军长期维护经费不足、勤务人员素质低下，导致飞机饱受暴晒、高温侵袭，使得元器件失灵。
2003年，印度空军上将克里希纳斯瓦米曾向维护部门大发牢骚：“请你们有点同情心吧，我们的战斗机飞行员的婚姻市场正在萎缩，我们都为此而气愤。”更滑稽的是，印度空军有钱买高端战机，却偏偏奇缺配套的先进教练机，使飞行员在驾驶过程中频频出现失误。迄今，印度空军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级教练机，导致飞行员难以迅速掌握高性能战机的操作程序，一旦临机处置失当，就会酿成严重后果。
频繁的空难，不仅打击了印度空军的自信，甚至还对印度国防投资产生重大影响。1986年，印度启动代号“空中哨兵”的国产预警机研制项目，本来选定印度斯坦航空制造公司（HAL）仿制的HS-748型涡桨运输机来搭载雷达天线罩进行飞行验证，印度空军认为，首架实用型“空中哨兵”预警机可以在2003年前后服役。然而，没想到的是，验证机在1999年1月11日的一次试飞中突然失控坠毁，机上4名机组成员和4名技术专家全部遇难。惨烈的空难事故让印度军方对“空中哨兵”的可靠性产生怀疑，遂于2000年初冻结了研制计划，转而向以色列购买了3架A-50EI“费尔康”预警机。
2006年2月，又是对HAL的质量控制水平产生“严重怀疑”，印度空军停飞了全部94架美洲虎攻击机，还拒绝接收7架由HAL升级完毕的“美洲虎”，声称只要上面的“非标准部件”不换掉，HAL就休想再拿到空军的生意。也正是这个“后遗症”，导致2018年印度空军紧急从法国采购阵风战斗机，否则他们在印度“三位一体”核打击力量体系里就要彻底“边缘化”。
种姓及家族背景加持的拉瓦特
《今日印度》称，早在2015年，这位陆军上将就随所乘坐的猎豹直升机坠毁于那加兰邦的迪马普尔，所幸只受了点轻伤，但他的“好运气”最终用光了。
1958年3月16日，拉瓦特生于印度北阿坎德邦的拉吉普特家庭，属于“军事贵族”——刹帝利种姓，家族数代从军。尤其父亲拉楚·辛格·拉瓦特是以陆军第一副参谋长退役，是印度陆军的“二号人物”。
正因为种姓及家族背景加持，拉瓦特的军旅生涯起点很高。
1978年，参军伊始就进入了众人羡慕的惠灵顿国防军事学院就读。然后，从印巴、印中、印缅边境驻防一路走来，平步青云，让他充满自信，喜欢强制推行自己的意志。
如前所述，拉瓦特似乎很看重在廓尔喀第11联队的资历。1979年，他进入其父曾任营长的联队第5营工作，从连长做到营长，而防区也从克什米尔“冲突漩涡”乌里，东移到喜马拉雅山南麓的桑多洛河谷，其间反复与邻国发生冲突与摩擦。
拉瓦特因“好斗”获得上司赏识，升迁速度被同僚称为“电梯式”。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拉瓦特还把“崇尚武力”的脾气带到联合国维和部队。2008年，他成为联合国驻刚果（金）北基伍省多国维和旅指挥官，一反前任避免卷入的态度，用“积极和平手段”频繁打击当地民兵，回国后就立马任步兵第19师师长，挂少将军衔。
2015年6月，18名印军士兵在曼尼普尔邦遭那加族游击队伏击身亡，时任第3军军长的拉瓦特指挥伞兵第21营越境进入缅甸，对反政府武装营地实施打击，开了印度处理邻国关系的危险先例。
因得到时任总理莫迪的赏识，拉瓦特由此开始“一年三级跳”的奇迹：2016年1月1日，从第3军军长升任南部军区司令；9月1日，升任陆军第一副参谋长；12月31日，升任第27任陆军参谋长（印军军长、军区司令、陆军副参谋长均为中将军衔，只有陆军参谋长为上将军衔）。按照印军惯例，陆军参谋长空缺后，一般由资历最老的将领继任，而按资历排序，拉瓦特当时只能排第三。
这一出人意料的任命曾遭在野党的强烈反对，但莫迪的答复是：“所有竞争陆军参谋长职位的将领都很有能力，但基于纯粹的军人价值，我们应从各方面考虑，优先选择最适合的人来担任。”
而后，拉瓦特也为“知己”效力。担任陆军参谋长后，他很快就宣称，不会死板遵守2003年印巴停火协议，并给野战部队指挥官下达命令：可自行选择是否决定对“传统宿敌”巴基斯坦还击。他表示，印度增加越境开火，是向巴基斯坦施压战略的一部分。这直接导致近年来印巴在克什米尔控制线的交火又恢复了常态，停火协议名存实亡。
拉瓦特的老部队在克什米尔与抵抗运动作战（吴佩/供图）
拉瓦特认为，巴基斯坦在进行“代理人战争”，巴派出恐怖分子渗透进入克什米尔地区的行为，是印度面临的一大安全威胁。针对查谟和克什米尔地区出现的恐怖主义活动，拉瓦特提出“紧急追击”政策，特别强调对巴基斯坦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
2019年9月，拉瓦特亲自指挥印军特战突击队对巴控克什米尔发起“外科手术式打击”。尽管并无战果，但他表示：“行动显示了印军越境作战及情报能力，一旦需要，还将再次发动有效打击。”这更刺激了印巴边境冲突升级。
2020年，当印度正忙着同邻国进行边境冲突时，拉瓦特也不忘警告巴基斯坦：不要在这种时候有“冒险行动”，印度已有相应的战略来应对多个邻国“威胁”。
拉瓦特强硬而偏激的军事政策，让印度周边安全形势趋于恶化，军内早就有人表达不满，但莫迪照样欣赏有加。2019年9月30日，拉瓦特在莫迪力推下，压倒海空军参谋长，出任参谋长委员会主席。这其实是一种策略，目的是在当年12月31日顺利过渡到新联合作战体制高位——国防参谋长上，进一步把军权集中起来，以便推进延宕已久的军事改革。
未来的争夺
总体来看，拉瓦特一贯的强硬表态，有其原因。无论是作为陆军参谋长，还是国防参谋长，在边境冲突期间，如果态度不够强硬，势必打击一线部队的士气。而莫迪政府向来以民族主义者形象执政，必然要求军方进行配合。其实，这也是有历史传承的，当年尼赫鲁执政时期就一直警告军方：若在边境问题上软弱，必会招致印度朝野的广泛批评。
“现在，军队改革对我们的生存比任何时候都重要。”拉瓦特鼓吹，一些邻国在军队体制改革上取得成效，尤其战区制让他们具备在边境地区的快速反应能力，印度必须立即建立战区司令部这样的联合机构，打破三军缺乏行动协同的弊端。
他声称，战争是一场隐藏与发现之间的较量，“这只能通过数字数据骨干网在各个层面上加以实现。所有传感器、芯片和决策者都必须与之连接，可我们比起主要对手相去甚远。”
事实上，外界把拉瓦特形容为莫迪在印军里的“影子”。
“许多策略反映了拉瓦特的冲动，希望依靠顶层领导力来实施震慑战术，而不是发动广泛的基层部队和防务智库网络，对军人开展有关改革的教育。”俄罗斯《军工周刊》称，在既以邻国为对手又模仿邻国军队改革的进程中，拉瓦特缺乏通盘考虑，“改革不能光靠发号施令去完成，权力不能解决盘根错节的历史问题，必须通过系统措施才能实现目标，但他来不及去做了。”
据观察，拉瓦特出任国防参谋长的近两年间，主要精力放在了将各军种的战区司令部整合，第一个联合战区司令部计划在2022年建立，随后在5至6年内，将所有单一军种的司令部转变为联合司令部。
目前，印度有19个各军种司令部，但只有两个是联合司令部，即安达曼-尼科巴司令部以及负责核武器的战略部队司令部，而这些司令主官将主要由国防参谋长向总理及内阁推荐。拉瓦特在任时，陆军始终是强势一方，不仅获得每年军费的大部分，还强迫高傲的海空军服从自己的领导。
可以预判，在他之后，各军种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围绕新的国防参谋长职位展开激烈争夺，同时“以邻为壑”的印度军事改革，也可能出现许多反复。
南方防务智库特约研究员 吴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