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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奥运代表团的脊骨神经医生,讲述驻扎在东京的生活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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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 李鹏

采写 | LIN

编辑 | 依蔓



日本时间7月18日下午1点,我作为医疗保障营的一名医生跟随中国奥运代表团落地东京。


当天,各个队伍陆续从世界各地到达东京机场。在机场,每个人都需要进行核酸检验。整个过程很耗费时间,我们队比较高效,下午6点就结束了检测。而一些国家队伍,做到了晚上10点多才离开,光是检验就停滞了整整一个白天。


出机场之后,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接下来坐车,直接回酒店。大巴没有路过市区,而是径直驶上高速。车开得很快,不断摇晃,我慢慢闭上眼睛。那天身体已经很疲劳了,眼睛也是,一点也不想睁开。恍惚中,逐渐感觉不到自己是身处何地:东京还是其它哪里,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不一会儿,我便沉沉睡了过去。




疫情下的奥运村


出了机场,代表团的主要目的地当然是奥运村。


2021年东京奥运会的奥运村在紧靠日本东京湾的晴海边。从宿舍楼里望出去,便能看到海。海岸边不时有船只停靠,一座白色的桥横跨过去,连结着两岸。这段时间日本天气不错,几乎天天都是灿烂阳光,温度在25度上下,天色湛蓝通透,云层很薄。


从楼房望出去的日本晴海

你可以把奥运村理解为大学里的宿舍区,由很多幢宿舍楼组成,是比赛队员们居住的地方。在东京奥运村内,宿舍楼均是新修建的公寓式高楼,每幢有十几层,装修摩登现代。大楼里面设施齐备,食堂有整整两层,来自世界各地的食物都有,休闲餐厅会提供炸三文鱼配蜂蜜柠檬汁、日式炖菜、凉面、意式奶冻……楼里住着来自各个国家的运动员。在中国代表队居住的房屋外墙砖上,我们贴了“TEAM CHINA”横幅与中国国旗,横幅底色大红,字体亮黄,远远看过去,鲜艳瞩目。


奥运村内楼房的外观


奥运村内的食堂


食堂提供的伙食


食堂餐桌上加了隔板


从奥运村出来过桥,便可以到达我们医疗保障营成员居住的酒店。在疫情影响下,今年奥运会相应做了特殊安排:我们保障营的成员不与队员一起居住在奥运村,而是被安排统一居住在外面的一个酒店里,离奥运村一桥之隔。站在酒店的阳台上,就能看见对面中国队的住宿楼。 

 

每天早上,有专车在酒店外的特定地点发车,载着我们前往奥运村。在奥运村内的一个独立的空间,保障组设置了治疗室和医疗室。医疗室主要针对防疫以及肠胃炎这样的不适,治疗室则是进行物理性的运动康复,里面设备完整,包括治疗床以及各种理疗仪器。

 

我们团队的成员由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组成,如地坛医院的防疫专家、体育医院的运动医学专家,以及专业的心理疏导师……他们都资历深厚,在里面,我算是最年轻的之一,主要负责脊骨神经医学方面的诊疗。

 

防疫是今年奥组委考虑的重中之重。奥组委方制定的规则是:如果有一个运动员被检查出新冠阳性,那么他参加项目的全部运动员都将停止比赛。因此在我们居住的酒店里,其实还设置有运动员专用的训练房间。

 

尽管在奥运村内,组委会为队员们提供了统一公用的力量器械,但为了防疫安全,尽可能减少不必要人员接触,中国代表团的运动员们可以选择到位于酒店的保障营进行训练。训练房间里安置了各种我们从国内带来的设施,有你能想到的所有在健身房内能看到的器械:有练力量的,也有练有氧的。还有一些器械则是更专业的,针对身体恢复和再生训练。


中国队的队员正在做力量训练




作为一名医生的奥运日常


平时,我主要驻扎在奥运村里的治疗室里值班。一般来说,我会早上10点左右到达奥运村,晚上9点回酒店,一天内能够接待十来个运动员。治疗过程都是一对一进行的,因为防疫的要求需要提前进行预约。治疗时间长短因人而异,从几分钟到两个小时不等,队员们的需求是预防与控制伤病,提高运动能力。我们会采取的手段主要有冰敷、脊柱梳理、关节稳定等。目前在我治疗过的队员中,以来自女排、网球、女篮的最多。



奥运村里的理疗室


我给队员做理疗


事实上,运动医学治疗不仅是一件技术活,更是一件“人事”:它不仅关于治疗手法,还很考验医生沟通交流、获取被治疗者信任的能力。

在工作过程中,我与一些运动员慢慢熟悉起来,成了很好的朋友。印象最深的是女篮运动员李梦。

李梦人称“勒布朗·梦”,在球场上,她的技术全面、表现出挑,在过去全运会的一场比赛中,她曾一个人拿下了62分。生活中,李梦又是一个性格相当直率、可爱的人。因为都姓李,她会直接就管我叫哥。李梦是一个能量非常充足的人,脚步所到之处都回响着她的声音,能量感染力很强。每次她来治疗室,都能迅速地和在场的所有的运动员、大夫打成一片,没事的时候经常哼个小曲唱个歌。 

就说前几天吧,她还趴在治疗床上唱歌,路过的大夫看见之后笑,说要给她拍个照。我跟大夫开玩笑说,“这拍照完全不够,你必须得拍个视频。”李梦她一听到要拍视频,更来劲了,直接举起手,挥手唱歌,表情特别投入。


我和女篮运动员李梦


开幕式当天,因为疫情管控,我们不能去现场,和国内观众一样,只能通过手机或者电视直播观看。那天我刚好结束治疗下楼,还穿着防护服,闷出了一身汗,走到楼下看到正准备出发去开幕式现场的运动员们。

“鹏哥,咱们一起来拍一个吧!”  
 
拍照的人中,最“抢手”的是旗手赵帅和朱婷。当我好不容易挤到赵帅身边匆匆合了一张影之后,我再次抓紧机会,蹭过去对旁边的朱婷说,“婷队,我能不能跟你拍个?” 

婷队很高,她看我的时候略略低了低头,笑笑,“我们俩都拍了多少了,你还拍。”

我的身高接近一米八,体型不瘦,在一般人里算是比较“显眼”的。但在这些女篮、女排的运动员面前,能和她们“勾肩搭背”都是不容易的事了,更多时候是被“俯视”。
 
因为需要工作,我没能看完整的开幕式。但好在那天治疗结束得不晚。回到酒店,打开电视,抓住了最后的“压轴好戏”:各国代表团正陆续出场……没有错过中国队!在电视荧幕上,几个小时前才见面的老朋友们再一次从我眼前走过…… 不过这一次,是戴着口罩的版本。
 
后来听说表演要开始了,“无人机!烟花!”有同事叫起来。我跑到酒店窗户边,踮起脚,脖子歪向斜上方,抬得很高,眼睛费力地在天空中找,但到底还是没看见,天空黑漆漆的一片,异样的安静。大概是房间角度不对吧,我想。

在东京这么多天,我只能利用治疗间隙休憩的时间打开电视或者手机看比赛,大都是很匆忙地掠几眼;回到酒店后,才有相对完整的时间跟一场比赛。而且因为奥运村转播网络限制的关系,我在村里只能看日本电视台的版本,解说也全是日语,只能靠看画面来猜比赛情况,回酒店才有央视中文的转播看。
 
所以即便人在东京,我也并不比在中国的朋友对奥运比赛了解得更多,甚至可以说了解得更少……
 
有时,听着电视里比赛的声音,我会生出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08年:那时我正在美国学习,北京奥运会进行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几个中国学生会聚在一起看奥运。
 
那时的我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真的来到奥运现场。

我和跆拳道运动员赵帅

我和女排朱婷



我与一位美国男孩的
十年奥运之约

我与奥运的故事,开始于与一个美国小男孩的约定。他叫Frankie,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有几岁。
 
2011年,我在美国一家医院实习。Frankie是我治疗的病人,他患有轻度阿斯伯格综合症。因为症状较轻,没有发作的时候,他能够跟人正常沟通交流。Frank特别喜欢3000米的中长跑,成绩相当不错。 但如果症状发作,情绪就会不受控,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
 
一开始Frankie是由脑神经科的师兄转到我这边治疗的,因为他的特殊症状,我会结合运动医学和神经医学两种方式对他进行治疗,效果不错,恢复得很好。在一次区里的3000米跑步比赛中,他拿了第一名,我们都为他感到高兴,但他自己还说没尽全力。
 
我的英文名字叫Fresh,刚开始接触的时候,Frankie觉得这个名字很新奇,会时不时跑过来跟我打声招呼, “Hey Fresh”。后来我们慢慢相熟,成了很好的朋友。作为医生我一直会给Frankie鼓励,告诉他一定要坚持跑步,会慢慢好起来的。然后他就会问我,Fresh你今后会一直在这边吗,我可以一直来找你做治疗吗?
 
记得当时我说,我今后可能要回中国,Frankie就问我,那你回中国之后,是不是就要去给中国的奥运会运动员做治疗?我就说我也想啊,他说你一定可以的。然后我和Frankie就做了一个约定,我说我一定努力,争取今后可以给中国奥运运动员做治疗,但你也一定要努力继续你的跑步,如果你能参加奥运会的话,到时候我从中国再来给你做治疗,保障到你进入奥运赛场。
 
2012年我回国,Facebook就不太用了,基本上一年可能就打开登陆一次,和Frankie的交流也变少了。但巧的是,基本上每次我登陆Facebook,都会遇到Frankie或者Frankie的妈妈,然后我们就会聊两句,他妈妈会和我更新他的情况,说他还在继续跑步。尽管我们可能一年只沟通一次,但每次我们都会带给彼此很正面的反馈和鼓励。
 
前段时间出发去东京之前,我又登录了一次Facebook,更新了自己的状态,说我要作为中国奥运代表团的保障营医生去东京了。Frankie的妈妈第一时间看到了,很开心地来恭喜我说,Fresh你终于完成了我们十年前的约定!
 
Frankie也很为我开心,而当年的那个小男孩,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

十年前的Frankie

现在的Frankie和他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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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飞,卡内基梅隆大学计算机系助理教授。除了我们今天提到的这些项目以外,研究者还在尝试用人工智能解决更多社会性的问题。比如我们组也在研究如何提升交通出行的效率,学校里有同事在尝试优化肾脏匹配的流程,优化交通信号控制来减轻城市堵塞。在斯坦福那边,有的研究者利用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