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于结束之后的小小旅行

本文为次世代原创计划的第1篇漫评

《葬送的芙莉莲》第一话彩页

《葬送的芙莉莲》作为一部才刚刚开始连载的漫画，在各种社交平台上面都引起了不少的讨论。因为笔者认为没有必要向读者证明这部漫画确实很妙，所以和正常的漫画推荐文章不同的地方是，本文并不希望涉及太多这部漫画里具体的内容，而是希望在简单介绍它大致讲了怎样的故事之后，直接试图分析它为什么被大家广泛喜爱，也就是“不问是不是，只说为什么”。毕竟它目前也只有28话，从头看的话不需要多少时间就可以追平，如果把几处最精彩的画面摘抄进文章里面则势必会对吃安利的读者的阅读体验产生负面影响。

分析一部漫画为什么被大家广泛喜爱，实际上就是一个吹彩虹屁的过程。在对文学艺术作品吹彩虹屁的时候，笔者的习惯是通过与其他文学艺术作品作比较来说明彩虹屁对象的绝妙之处，同时获得抖书袋吹水的个人满足。因此本文中可能会包含很多其他作品的剧透内容，如果比较在乎被剧透的话需要避免阅读本文。可能会涉及到的作品有：《蜂蜜与四叶草》、《最终幻想14：苍穹之禁城》、《孤独博士与机器少女》、《芙兰想要去死》、《代悲白头翁》、《西游记》、《少女终末旅行》、《尼尔：自动人形》、《游戏王 ARCV》。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请继续欣赏笔者拙劣的彩虹屁吧。

《葬送的芙莉莲》漫画开头

正如本文的标题，《葬送的芙莉莲》讲述的是“开始于结束之后的小小旅行”这样一个故事。漫画第1话，勇者辛美尔（人类），僧侣海塔（人类），战士艾泽（矮人），魔法师芙莉莲（精灵），四位冒险者组成的队伍出色地完成了魔王讨伐，世界迎来了和平的时代。等等，这难道不应该是大结局的剧情吗？在漫画第1话放大结局内容，不会后面又冒出五个长相相同的勇者让你猜谁是最后打倒魔王的那个吧？可惜的是，勇者辛美尔一句“我们的冒险到这里就结束了”实实在在地宣告了王道勇者故事的终结。冒险结束的勇者一行四人欣赏了50年遇一次的“半世纪流星”之后便互相告别，随即引出本作的核心梗之一——寿命论。

芙莉莲与年迈的勇者辛美尔重逢

精灵魔法师芙莉莲有着远超过人类的寿命，因此时间观也和人类大不相同，用队伍里两位人类选手的话说，“不管是50年还是100年对她而言说不定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时间吧”。于是芙莉莲四处游历的50年倏忽而过，再回来探望勇者时虽然自己的长相没有任何变化，但当年的少年勇者已经萎缩成了长须的老头。直到辛美尔的葬礼上，精灵芙莉莲才突然认清了失去身边人的悲伤：“明明早就知道人类的寿命很短，为什么却从未想过多了解一下他呢……”因此，她踏上了“想要更加了解人类”的小小旅行。

《葬送的芙莉莲》的故事便这样开始。新的旅程中，曾经与勇者一同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数不清的回忆；新的朋友讲述的新的故事，又会和几十年前回忆中的旧友产生跨越时间的共鸣。读者们与芙莉莲一同体会到的，便是这捏起了时间两端的充满了回忆的温馨的伤感的小小旅行。

笔者认为寿命论的本质是合理地引入角色之间的不对等性从而引发戏剧冲突。男女主角欢天喜地平平安安的谈恋爱不能让观众买账，因此早年间的韩剧大量运用突如其来的车祸、白血病、公司破产等等突兀的剧情将主角一方干死，从而脱离平平淡淡的日常故事并且展开新的剧情。羽海野千花老师也是在《蜂蜜与四叶草》行将走向团圆结局之时骤然降下玻璃片去划伤女主角的手，让故事线急转直下。更有作者若是不希望自己的小说走向平庸的结局，就安排火灾或者陨石这样的天灾人祸去撕裂主角们的生活。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玩第一次还好，观众看多了就难免会觉得编剧手段拙劣粗暴，结果制造悲剧的效果没达到，倒是变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笑料。其问题的本质在于，我们每个人朴素的经验告诉我们：人没那么容易走在路上突然被车撞死；年纪轻轻的小伙儿一般不会突然罹患癌症；陨石他不会闲的没事儿过来灭了地球。为了强行引发戏剧冲突而动用极低概率事件，结果就是观众感觉剧情缺乏“合理性”，很难产生共情。

《植物大战僵尸》游戏界面

说到剧情的“合理性”，可以先讲一个关于游戏设计“合理性”的小故事。《植物大战僵尸》的制作人说他在玩塔防游戏的时候一直很疑惑：明明旁边一格里面小火龙正在被敌人啃咬，为什么站在这一格的银灰哥不愿意稍走一格过去帮忙砍两刀？聪明伶俐的敌方boss为啥就非得从我重兵把守的上路进攻，不会绕去显然守备薄弱的下路？所以他精挑细选确定了“植物”vs“僵尸”的敌我种族：每个人都知道植物种在什么地方就不能动了，因此很自然地成为“塔防”的“塔”；僵尸在我们心中的印象就是缓慢地朝你走过来的低智商生物，因此只会一条道往前走也是合理不过。玩家在植物大战僵尸里面基本不会体会到设定与游戏性之间的违和感，核心是通过被大家广泛接受的背景知识去合理地引入游戏设定。

《心·奇迹》PV

寿命论之于文学作品也是如此。我们可以自然地接受人类的寿命只有几十一百年，而机器人、吸血鬼、龙这样的种族可以有几千上万年甚至更久的生命，这是大家都认可的背景知识。因此，寿命论成为了杀死主角一方最有利的武器，比各种低概率的天灾人祸都要合情合理。Vocaloid歌曲《心·奇迹》里面讲述了孤独的科学家创造了机器人，而科学家去世后机器人突然拥有了“心”，意识到自己对科学家感情的故事。同样是达成男女主角阴阳两隔的效果，用无情的时间和寿命来操作比起凭空召唤一场车祸确实高明太多了。

《孤独博士和机器少女》

寿命论的框架之下有很多可以讨论的话题。最直接的话题就是关于生死的讨论：两方不对等的寿命造成他们的时间观和生死观也大相径庭，因而可以自然生发出有趣的剧情。比如四格漫画《孤独博士和机器少女》的故事发生于人类基本全部灭绝之后，孤独的博士是自知年岁不足的人类，而机器少女却对死亡没有任何概念。两人关于生死截然不同的态度造就了很多独特的梗，欢乐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在游戏《最终幻想14：苍穹之禁城》的主线故事里面，人类与龙族在一千年前产生了仇恨。千年之后，人类已经一代代地淡忘了遥远的历史，但是对龙族而言那份仇恨还仿佛昨日一般深刻清晰。在龙族看来，昨日的冤仇当然要今日讨回，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而在人类看来，一千年来不断无端攻击人类的龙族自然罪大恶极。于是“千年龙诗”的战争在如今的两方视角下都显得合情合理，没有绝对的正邪之分。如此一来，两败俱伤的争斗便显得格外虚无，这也是宿命论结构下有趣的结果。在东方同人短篇《芙兰想要去死》中，幻想乡住民们迎来了寿命论残酷的铡刀：最好的朋友因为是人类所以早早离世，作为吸血鬼的自己却还有过多的日子要活，因而长寿带来的仅剩下思念的痛苦而非生存的欣悦。用人类之外“不会死”的生物的视角，在比人类寿命漫长得多的时光里面去直面人类的“死”，产生的震撼力是比从人类自己的视角讨论人类的生死强大得多的。

《芙兰想要去死》作者つくみず后来创作了《少女终末旅行》

《葬送的芙莉莲》的故事虽然才刚刚展开，但是读者可以很容易地感受到作者想要借助寿命论的框架玩大活的野心。寿命论的设定被各种登场角色频频提起，不断地提醒读者这些角色之间寿命和生死观的巨大不同。芙莉莲说和勇者一行共同冒险的十年连生命的百分之一都算不上，但是在之后的旅行中却发现这百分之一的时间切实地将自己改变了；勇者辛美尔作为人类也知道自己离去之后芙莉莲还要一个人面对漫长悠久的时光，因此他也会有自己的考虑和做法；与新的朋友相遇之后，漫画里面时间依然高速流淌，不禁让读者揪心是否自己不得不见证现在这几位年轻队友的英雄迟暮……总之围绕寿命论的主题，感觉作者有很大的野心，还想讲更有趣的故事，展开更有深度的思考。从漫画目前的表现来看，笔者相信作者可以画出比《芙兰想要去死》更有震撼力的关于生死的故事。

从叙事结构上来说，《葬送的芙莉莲》其实是普通的公路片：主角芙莉莲一路北上，路上偶尔会拉来新的队友入伙，最后大抵是打到魔王城里面干点大事。普通的公路片，比如《西游记》《绿野仙踪》这种，最大的看点应该是主角一行人去到一个个崭新的地方发生各种不同的故事，同时也伴随着主角团队的壮大和人员内部的成长故事。而《葬送的芙莉莲》虽然也是这种结构，但是有一点不太一样的地方是，芙莉莲进行的是重走长征路一般的怀旧冒险。主角随着芙莉莲来到村庄里面，接待她的老爷爷是当年芙莉莲和勇者他们一起来冒险时掀裙子的小屁孩；或者当年勇者用身子挡在前面救下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和蔼的大妈，至今仍守护着当年为感谢勇者立下的已经风化侵蚀长满青苔的雕像……在“时间”无情的流逝中有着太多“变化的事物”，但是也有“不变的事物”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间持续地守护。

时间仿佛唯独遗忘了芙莉莲

如果说普通的公路片是主角一行人不断探索未知，《葬送的芙莉莲》就是在不断发掘过去；如果普通公路片的主角一行人是不断加深感情，芙莉莲就是只能与回忆中的旧友对话，重新体会他们当年的心情。这其实为读者提供了一个非常独特的视角。在时间跨度比较大的作品里面，通常有一个地标性的象征物贯穿始终：例如《魂环》和《火鸟》这种作品中，主要角色即使转生轮回也依然会保有灵魂的信标，同时也会有一个超乎世外的存在贯穿所有的世界线和时间点，成为供凡人仰望的永垂不朽的图腾。我们在其他的这些跨越千年万年的作品中通常以角色的视角仰望那些超越时间的世外之物，感受到它们身上因为跨越时间而裹挟着的厚重的历史；而在《葬送的芙莉莲》中，我们则得以从这个图腾本身——从主角芙莉莲的视角——去看时间长河里翻卷的世界众人，看队友的离去，看路人的传承，看长寿的同族与自己相同的寂寞。这其实是一种究极的怀旧，一种别样的沉重感。这份沉重压在每一位读者身上，带来了很多微妙的感动。

其实对于怀旧的喜爱可能是铭刻在大家DNA里面的，比如唐人就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句子。顺带一提后面几句是“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其实微妙地和勇者辛美尔非常搭配。要说具有类似的怀旧公路片结构的漫画，笔者必须承认孤陋寡闻。不过局部的睹物思人应该是很多文艺作品里面都常用的桥段。给一个帽子的特写，让你想起十几分钟前戴着帽子的小伙儿现在已然离去。算上游戏的话，《尼尔·自动人形》的三周目有类似的风味：独自一人来到曾经一起冒险过的地方，但斯人已去，只能体会回忆中她只言片语间隐藏的心意……是与《葬送的芙莉莲》类似的“追忆之旅”。

《尼尔·自动人形》

《葬送的芙莉莲》至今为止的故事大体上秉承了这样的风格，会在新的冒险之中大量插入过去冒险的回忆。虽然过多插入回忆杀通常会被大家诟病，无论是著名的《火影忍者》回忆杀还是更加著名的《游戏王 ARCV》里面频频插入的老爸对你决斗要带着笑容的教导，都是经典的错误示范。从笔者个人的观看体验来说，《葬送的芙莉莲》中插入回忆的观感还算可以，有几处从回忆杀切回当前时刻的分镜演出效果非常不错，跨越时间的情感传达令人感动，以致被投稿到了意难平bot中成为杀人的刀。相信各位读者也都能在其中体会到怀旧的感动。

本作虽然有着非常沉重的寿命论主题和追忆之旅故事结构，但是实际上没有特别强烈的情感表达，所有的情绪都十分收敛，绝大多数登场角色的台词都以句号结尾，甚至经常用表情替代台词表达角色的情绪。简单地说就是主要在干事的角色没有特别咋咋呼呼的小孩，都是比较成熟内敛的大人。如果是喜欢《少女终末旅行》那种氛围的读者，阅读《葬送的芙莉莲》的体验应该是非常好的，因为笔者个人感觉这两部作品大致的氛围十分相似。当然了，和“与绝望友好相处”的《少终》方向上略有不同的是，本作的氛围还是更偏向温暖一些（在可以预想的范围内应该也不会走向致郁结局），插科打诨的成分也更高一些，整体的感觉是“带着淡淡忧伤的轻喜剧”。

《葬送的芙莉莲》中表现日常时间流逝的分镜

我个人非常欣赏《葬送的芙莉莲》的一点是经常有连续两到三页完全没有台词的分镜集来描述平凡日常的点点滴滴。虽然没有台词，但是镜头中会有非常多有趣的小细节来表现角色形象和角色之间的关系。笔者漫画看得不多，感觉这种表现手法带来了非常独特而有趣的阅读体验，温馨悠闲。虽然硬要说的话，也可能是分镜力不足就索性画几页PPT来讲故事，但这也恰好帮助保持了漫画情绪收敛的感觉，永远平淡，永远绷着那根情绪的弦。没有大开大合的生离死别，只有平凡日常里面的小小感动，就还不错。

乱七八糟写了这么多，写不动了。实际上是DDL之前为了逃避才写了上面一大堆，现在DDL过了，写漫评显得索然无味。所以最后随便写点别的。

《葬送的芙莉莲》中的战斗场面刻画

笔者在推荐这部漫画的路上，听到最多的吐槽来源于作者略显不足的分镜力。作品中大多数的战斗都发生在魔法师与魔法师之间，结果就是摄像机一会儿看这边一会儿看那边，各说几句话之后一边把另一边波了，显得比较单调。而近战职业干事儿的时候分镜有时候又会变得比较难懂，比如上面这张图的左上一格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其实笔者乍一看真的没看明白。话虽如此，在目前为止的战斗剧情中还是有一些不错的耍帅镜头，也算是弥补了一点相对贫弱的分镜力。

这部作品还有一点妙处是芙莉莲和已故勇者的虚空发糖。相信诸位扭曲的BE爱好者懂得都懂，最好的结局只有散伙江湖不见和苦情求而不得两种。最甜的糖就是终于理解了过去的他对自己不求回报的甜蜜，却已经无法将知晓的心意传递给他；虽然他的肉体已经入殓埋葬，但他在她灵魂上刻下的印记却在几十年后依然熠熠生辉；啊，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实在是太甜啦！比起现如今流行起来的暴力发糖模式，这种爱人时不待的醍醐味实在是我们BE爱好者最后的救赎。（痴货按：我明明是纯爱爱好者！）

作画担当アベツカサ的勇者辛美尔涂鸦

顺带一提，《葬送的芙莉莲》的原作山田钟人正是之前提到过的《孤独博士与机器少女》的作者。笔者当年也是一路追着《孤独博士》看到完结的，同样是在寿命论框架下面描绘的带有淡淡忧伤的轻喜剧，两部作品在氛围上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如果喜欢芙莉莲的读者也可以去试试补完。而《葬送的芙莉莲》的作画（漫画作者）アベツカサ会在推特上面发一些摸鱼图或者未使用的草稿，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不过更新频率不太高就是了。

《葬送的芙莉莲》虽然才刚刚开始连载，但是已经在不长的篇幅里面给笔者带来了非常多的感动，所以特别希望能吹出一些特别精妙的彩虹屁让更多人看到这部作品。只可惜笔者见识短浅而笔力不足，不能讲出作品的妙处而仅仅沉浸在自嗨里面胡言乱语。为了写这篇东西，笔者又重看了一遍原作，结果是又一次体会到了温柔的破防。最后感谢痴货给笔者自嗨的机会；感谢403提供审稿意见；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你，希望你喜欢《葬送的芙莉莲》这部作品！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 明月如镜 高悬草原 映照千年岁月 /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 只身打马过草原”

——海子

1. 行文流畅，主旨明确，素材丰富，看得出作者的写作功底。

2. 本文的视野没有局限于所推荐的对象，在介绍标题漫画的同时也谈及了相似领域的不同作品，乃至粗略评析了“寿命论”主题谱系下的诸二次元作品背后的旨趣，有一定价值。

3. 部分段落在语言上稍显随意和跳跃，或许会让部分读者不适，但个人觉得尚在写作者自我风格发挥的允许范围之内。

4. 漫评无关，本漫画的确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