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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想告诉你们,我的生活西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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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奥斯卡,“亚裔大放异彩”?时评作家长平分析了好莱坞的东方主义冷血表演,以及它与中国文化宣传的契合。

今年的奥斯卡,《瞬息全宇宙》斩获7个奖项,“亚裔大放异彩”。该片未能在中国大陆上映,网民推测原因之一是其同性恋情节。《文汇报》2022年6月发表的影评《瞬息全宇宙:花哨形式与单一想象》再次引发网民关注。文章中说:“影片开始于美国华裔女性秀莲一团乱麻的家庭生活:经营多年的洗衣店因税务问题面临停业,丈夫悄悄准备了离婚协议,生活西化的女儿、老年痴呆的父亲等等令她头疼不已。”显然,“生活西化”是“同性恋”的避讳用语,其目的是为了规避审查。

网民对这一“新话”进行了狂欢似的嘲讽:“女同性恋怎么了?是犯法了还是烫嘴了?”、 “我国古人以前就有龙阳之好,看来是西化太早”
、“我出柜:爸,妈,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们我的生活西化了”、“这一副欲说还羞的样子竟然很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神韵”……网民还在微博平台创建了话题“#生活西化的女儿#”,短时间内阅读/评论数激增。

东方主义与好莱坞的冷血

我读了这篇影评,认为它对《瞬息全宇宙》的批评并非没有道理。作者王雅妮认为,“影片过于依赖形式,内容空泛,价值观的保守性使其没有脱离东方主义的窠臼”。

文章说,“正如后殖民主义批评家爱德华·萨义德指出的,东方主义按照西方的趣味和利益虚构出一个‘东方’,当西方用新奇和挑剔的眼光打量东方时,并非真正接纳了东方文化。近年来西方电影对东亚家庭文化的聚焦,没有跳脱出东方主义的窠臼。影像文本中的八卦、武功、民俗、家庭关系依然是西方话语‘想象性的东方’”。坦率地说,这也是我对此影片的观感之一。

作者这段话也颇有见地:“如果《瞬息全宇宙》能借多元宇宙的设定为母女关系展现更多可能性,而不是生硬的道德绑架,才更贴合影片片尾‘天马行空’四个字的创作初衷。”

不过,这样的文章发表在承载宣传任务、常常以政治需要批评美国文化的中国官媒上,同时得到其他众多官媒转发,任何批评最后都会变成这个政治笑话——一个美国人和一个俄国人争论谁的国家好。美国人说:你瞧,在我们国家,我可以直接走进椭圆形办公室,敲着总统的桌子,对他说:总统先生,我不喜欢你的治国方式。俄国人说:这我也能啊。美国人说:你也可以?他说:是啊,我可以走进克里姆林宫,走到总书记办公室,敲着桌子对他说:总书记先生,我不喜欢里根总统的治国方式!

需要指出的是,无论作者或者《文汇报》是在严肃批评还是“逮着机会就骂美国”,放在整个宣传语境中,网民视之为政治笑话并非是简单的“误读”。更何况,文章无法论述的是,东方主义想象的背后,是西方社会对东方国家人民的真实处境漠不关心。本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尤其讽刺:一方面是所谓“亚裔大放异彩”,一方面是对近年来亚裔社会发生的最令人痛心的事件之一——香港抗议运动遭到镇压——冷血到极点。主办方不顾逾十万人联署反对,依然邀请香港演员、新任中国政协委员甄子丹登台参与颁奖。

甄子丹早前接受时尚杂志《GQ
Hype》访问时提及2019年的反修例运动(又称反送中运动)时表示,“那不是示威,OK,那是暴动”。他还称CNN、BBC等西方媒体没有报道真实的中国,意思是反对这些媒体对中共的批评。

很难想象在西方社会公开支持专制政权镇压民主运动的演员,会被邀请登上奥斯卡颁奖典礼的舞台。别说什么“娱乐的归娱乐,政治的归政治”,他谈的就是政治,何况奥斯卡舞台也从来不缺少政治抗议。

当然,甄子丹了解好莱坞的虚伪。他不会说黑人抗议运动是暴动,也不会公开表态支持普京侵略乌克兰。

知识分子的责任与勇气

中国舆论中利用爱德华·萨义德的东方主义理论来批评西方偏见,从而引申到政治上为中共站台的例子为数众多。在中共执行严厉的“清零”防疫政策期间,“知乎”网站有一篇文章大谈特谈萨义德的理论,其结论是美国对中国的抗疫经验与胜利视而不见。

这实在让人感到难堪。萨义德多次在他的《东方主义》一书的后记和前言以及其他场合强调,最让他感到遗憾而且最想克服的事情就是该书在接受过程中被认为具有“反西方主义(
anti-Westernism)”特性,而且被用来为“爱国主义、极端惧外的民族主义和彻头彻尾令人厌恶的民族沙文主义”辩护。他反对将“西方”和“东方”进行本质主义的阐释,反对那些把人们驱赶到诸如“美国“、”西方“或者”伊斯兰“这类只有虚假的统一性的大标题下的可怕的化约性冲突——而这正是中国民族主义宣传这些年来的根本方向。在这个意义上,“我的生活西化了”并不仅仅是为了避开审查进行的语言伪饰,而是顺应官方意志进行的文化包装和洗脑教育,和文章所批评的好莱坞东方主义异曲同工。

萨义德反反复复强调知识分子的责任与勇气。他感激美国大学的学术自由,并且利用这个自由来对他所在的美国的政府和文化界提出激烈的批评。他说,“知识分子的作用在于呈现历史的其他叙述和其他方面,而不只是那些代表官方记忆和民族身份、民族使命的斗士所提供的东西”,“知识分子也许是一种‘反记忆’(countermemory),有它自己的‘反话语’(counterdiscourse),它不会允许良心转过脸去或者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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