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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第一位女导演,真正的奇女子

1941年,美国旧金山。

导演正在发愁。她正在拍摄一部电影,万事俱备,唯独缺少一名婴儿演员关键时刻,导演灵机一动,想到了自己多年的好友,著名的粤剧丑生李海泉。

李先生的妻子刚刚生下儿子,或许,孩子可以“借”来一用。

听完导演的请求,李海泉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婴儿,就去到了片场。彼时,他们正准备举家启程返回香港,但戏曲行当有句话,叫“救场如救火”。所以,李先生还是义不容辞地去了。

他的儿子,乳名叫“细凤”,英文名为“Bruce Lee”,其艺名大概地球人都知道,即“李小龙”。

李小龙的荧屏处女秀,发生在三个月大的时候,而且,他第一次“扮演”的,还是一个女婴。

1941年五月,大半个中国,正面临战争的洗礼,神州大地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另一方面,在香港和内陆其他有幸拥有戏院的城市,观众们挤满影院,排队观看这部叫《金门女》的影片。

我们不能因为战争的爆发,而苛责他们对于娱乐的追求。毕竟,据说这是二战开始后,放映的第一部新片。

当年的观众们进戏院,显然不是为了看李小龙。或许,他们对于女导演伍锦霞,反而更感兴趣。

伍锦霞简直就不像是个“女的”,她平素多留短发,穿一袭男士西装,坊间传闻,还有“同性恋”的倾向,毕生从未与异性相爱。

还有比这更离奇的。

当时的杂志称其为“中国第一位女导演”、“好莱坞史上唯一华裔女导演”,伍锦霞的名号不可谓不响亮。怪异的是,这冲天的名气好比划过天际的一道流星。

她五十五岁去世不久,立刻变得寂寂无名,仿佛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01

实事求是地讲,说伍锦霞是“中国第一位女导演”、“好莱坞唯一”,多少有些亏心。在她之前,分别有一个叫谢采贞和黄女娣的女导演。

但是,伍锦霞绝对有资格,配得上更璀璨的荣耀。

她人生中第一部影片,拍摄于1936年。时年,伍锦霞仅仅22岁。

与这个风风火火的假小子合作之人,是两个资深的业界大佬。

其中一个是黄宗霑,他来自于中国。在那个时代,好莱坞的华裔艺人,往往得不到尊重。黄宗霑却是一个例外,他从清洗胶卷开始做起,一步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他的天分极高,年轻时曾经负责灯光打板,导演想要呈现“让黄鹂鸟张嘴唱歌”的镜头,专业摄影师也束手无策,黄宗霑这个打杂的,却能“起飞智”:他把一片口香糖黏在鸟嘴上,黄鹂为了甩开口香糖,不得不嘴巴一开一合,就好像是在歌唱。

黄宗霑是史上首位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华人,而且,八年之间他两度获奖。

伍锦霞的另一位合作伙伴,是一个白人摄影师,来自于法国。与别的法兰西绅士不同,这位兄台以脾气火爆著称,他总是戴着贝雷帽,常常以法语粗话问候助手。

除了资历老,这两位大佬的实际年龄,更是比伍锦霞大了十四五岁。

然而,流传下来的一张剧组照片却显示,身高1米53的伍锦霞,与人高马大的白种人合影,她气场丝毫不弱,把双手插进西装口袋,样子还挺拽。

白人技师与亚裔主创,并肩而立的画面,在当年是相当少见的。至于她是如何“驯服”这些趾高气扬的欧美人的,迄今为止,还是个谜团,连最资深的业内记者,也表示出惊讶。

诚然,伍锦霞很有钱,为了拍摄这部处女作,她在好莱坞日光大道,专门租下了一个大影棚。但“钞能力”往往很难打动,最有性格的艺术家。

黄宗霑自不必提,那个满口脏话的法国人,作为一个摄影师,前前后后为伍锦霞工作了126个小时——也就是说两周左右,而据《洛杉矶时报》的报道,整部影片的拍摄工作,只有八天的时间。

在两位大佬的无私奉献下,伍锦霞的处女作《心恨》,打破了国产片的记录,它最起码实现了“五个第一名”。

第一部彩色影片;第一部在好莱坞拍摄;第一部空战场面;第一部在好莱坞大剧场首映;第一部在欧美上映。

即便是有偏见的媒体,也不得不承认它“具有美国大片的规模”。

《心恨》上映的1935年,日寇加紧了侵华的脚步。伍锦霞知道后大为愤怒,次年回国,她将《心恨》改名为《铁血芳魂》,不再强调影片中的爱情,而是抒发爱国情怀。

这部电影,在香港引起了轰动,与欧美报纸不同,香港人则不吝溢美之词。媒体称呼其为“霸王片”,赞美它曰:“睥睨银坛,不可一世。”

当然,也会有八卦媒体,从不同的角度,挖掘伍锦霞的隐私。

因为她和《心恨》主演韦剑芳一同回国,后来,两人还同居一室,出双入对。

(伍锦霞与韦剑芳合影,左边为韦剑芳)

《星岛日报》娱乐版的年轻记者因此写道:

“我们以前说韦剑芳是伍的密友,这是不妥的,韦剑芳应该说是伍锦霞的恋人的!”、“世界上‘同性恋’的可能性,韦、伍给我们证实着。”

02

从小时候开始,伍锦霞在一群姑娘堆里,就显得与众不同。

她出生于旧金山,祖籍则是在广东,家中有十个孩子,五男五女,伍锦霞排名第四。

父亲伍于泽是当地富商,在孩子们眼中,他简直就是万能的,仿佛什么都会做,除了能赚钱养家,父亲还善于烹饪,空闲的时候,又爱听戏唱曲。

距离他们家不远,是旧金山著名的“大舞台戏院”,里面专门演唱粤剧。父母都是“铁杆戏迷”,锦霞的小妹刚出生不久,他们就迫不及待去听戏,因为担心锣鼓点会吓到孩子,父亲悄悄给小妹耳朵里塞入棉花。

在父母影响之下,伍锦霞也变得格外爱看戏。就在学校里读书时,她还热心参加戏曲的社团。

只是,别的女同学,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传统的粤剧戏服时,唯有她,装扮成粤剧里小生的模样。在一众女生当中,飒爽的伍锦霞,理所当然成为她们的领袖。

十八岁的时候,她又担任学校鼓乐队的领队。每当节庆来临之际,唐人街满是锣鼓喧天的喧哗声,伍锦霞率领着训练有素的女子锣鼓队,英姿飒爽地穿越街道,她们是最靓丽的风景线。

读书期间,伍锦霞还会利用业余时间,在旧金山本地著名的文华剧院,充当售票员。渐渐地,她的兴趣,也由戏剧转向电影。

粤剧满足了伍锦霞对于遥远中国的想象,而电影带给她的,则是各式各样的新奇幻想。断断续续看过上千部电影后,她决定亲手制作一部。

为了满足锦霞的电影梦想,宠爱女儿的父亲,干脆为她开了一间电影制作公司。而这个叫“光艺影片公司”的第一部作品,就是那部语惊四座的《心恨》。

(《心恨》剧照,左边是韦剑芳)

出发去拍电影之前,伍锦霞又做了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她决定改名字。

伍锦霞的英文原名是Ng
Kam-ha,别人因此常称呼她为“NG小姐”。锦霞说,如果我要拍电影,NG怎么行,拍电影NG了要重来的。

她在自己姓氏前面,加了一个字母“E”,变“NG”为“ENG”,翻译成中文,就是“英”的意思。英气的伍锦霞,对于此翻译相当满意。

在华人圈子里,她则更喜欢别人,称呼自己为“霞哥”。

霞哥拍的第二部电影叫《民族女英雄》。拍摄《心恨》时,因为有两个大佬出谋划策,她算是“监制”,负责把控方向与质量。

到了《女英雄》这里,伍锦霞才终于成为导演。在新影片里,她照旧启用了韦剑芳,只是,与前作动辄哭哭啼啼不同,韦剑芳变成一位保家卫国的女战士。

《民族女英雄》公映时,同年7月爆发卢沟桥事变,又过了一个月,日寇大举进攻上海。伍锦霞的这部电影,就像是给大众注入一剂强心针。

她开拓了拍摄爱国电影的新时代。

随着上海失陷,大批电影人南来香港。后来,他们谱写下香港电影历史上的第一个高潮,而给这些电影人启发的,则是23岁的伍锦霞。

在香港期间,她不停地拍摄新电影。同时,也不断地刷新纪录。

《女人世界》是伍锦霞的第五部影片,其实,取这个名字之前,她兴之所至为新片起的名字,是霸气侧漏的《三十六女天罡》。

如其字面意思,它是一部由36名女演员,而无一个男性参与的电影。伍锦霞的这项创举,是世界电影史中的第一名。

直到七个月后,大洋彼岸的米高梅公司,才终于制作出全员女性出演的《女人》。

纵使如此,两部电影的境界,却判若云泥:

米氏所呈现的是,好莱坞里纸醉金迷的生活;伍锦霞则揭露了,世间百态的女性,面对现实生活的无奈与挑战。

03

虽然不断创造历史,伍锦霞并非一帆风顺。

个人健康、情感挫败,以及大战将至,种种问题始终缠绕在她的身边。

据当时的媒体报道,有个叫林小妹的女性演员,死缠烂打地追求伍锦霞,这也惹得韦剑芳大发雷霆,她最终离开了锦霞。

(伍锦霞与林小妹合影)

伍锦霞连轴转似的拍戏,终于拖垮了身体,林小妹为其煲汤煎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然而好景不长,两人不久后即爆发了矛盾。

当时的媒体很八卦地写道:

“在一次聚会上,林小妹十分沮丧。她挥舞着一把尖刀,威胁说谁接近伍锦霞就砍谁。最后,警察局也不得不派人到现场‘弹压’。”

彼时的国人迷信,遇到不顺心之事,往往诉诸于神灵。香港人热衷于祭拜关公,伍锦霞与众不同,她在家中供奉的是齐天大圣。

悲哀的是,在国与国的战争面前,神灵的力量,以及个人的能力,都显得微不足道。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入侵香港,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伍锦霞返回旧金山。

回到美国后,拍电影之余,她开辟了全新的事业:认真地经营中式餐馆。

当时大部分美国人以为,所谓的中国菜,不过是杂碎和炒面而已,很难登入大雅之堂。

伍锦霞偏不信邪,她在纽约开了一间名叫“宝宝”的餐厅,实打实地推出了几道精品菜肴。餐馆的生意非常火爆,参演《教父》的马龙·白兰度等明星,都曾经是“宝宝餐厅”的座上宾。

与一般饭馆不同,“宝宝餐厅”里并没有菜单,但就像“深夜食堂”慰藉的是失意的打工人,“宝宝餐厅”安慰的则是,华冠丽服的演艺明星。

在她的影响之下,纽约唐人街变成了美食一条街,但奇怪的是,大家都是开餐馆的,门挨着门,彼此却其乐融融,就像一家人一样。

那种东西与商业无关,叫作人情味。

按照美国当时的法律规定,凡是踏进他们国土的外裔,不论何种原因,都要先蹲18天的监狱。苦难让在外的华人团结一心。

演艺家、唱戏的、拍电影的,千里迢迢从祖国来到美国奔命,到了纽约唐人街,他们首选的落脚之地,往往就是伍锦霞的餐馆。

虽然不及有食客三千的孟尝君,伍锦霞愿意给予同胞,最无私的帮助。

对于钱财,她向来视为身外之物。

伍锦霞爱赌博,并且还是豪赌那种,往往一手牌就赌一万美金。某天晚上,她又输了个精光。

未来的影星,当年还是小姑娘的马金铃,恰好和伍锦霞在一起,她看到锦霞输光了积蓄,于是用央求的口吻说道 :

“求求你再也不要这样把钱扔掉。”

伍锦霞看着女孩眼中的泪水,笑了一笑,安慰她说道:

“你很乖的,但霞哥我抗拒不了下筹码时的心跳啊。”

(少女时期的马金铃)

伍锦霞向来一袭男装,行事无所顾忌,与内敛传统的中国人很不相同,但从她的身上,我读出了太白笔下“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味道。

五十五岁那年,她病逝于纽约。《纽约时报》的讣文,如此形容她:“在纽约经营餐馆,在香港制作、执导电影。”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无论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已经开始有意忽略,伍锦霞在影史中的地位。后来,即便是“最勤奋的女性主义史学家和中国通的雷达”,也都没有办法侦测到她。

哪怕如此蓄意忽略,我敢打赌,伍锦霞在地下一定不会太在乎。

一生男装、特立独行、成就昭彰,她是一位奇女子;巾帼须眉、敢爱敢恨、好强不屈,她是一个伟丈夫。

此等标签,已然显赫。更何况,骨子里的霞哥,还是一个游侠。

仗剑一长笑,出门游四方。

雄心吞宇宙,侠骨耐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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