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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种族歧视”案启示:美国亚裔终将离弃民主党?

美国亚裔选民一直被视为民主党票仓。现任总统拜登(Joe
Biden)2020年在亚裔选民中的得票就远远抛离对手特朗普(Donald
Trump)高达44个百分点。2022年的亚裔美国选民调查(Asian American Voter
Survey)也显示有44%亚裔选民认为自己是民主党人,只有19%认为自己是共和党人。然而,随着民主党的进步派意识形态演变成党内主旋律,这个亚裔票仓可能会有解体的一天——11月8日的中期选举结果将会是这个趋势的关键指标。

教育,往往是亚裔美国人的重点议题。本年度美国最高法院正在审理的“哈佛收生种族歧视案”,正好映照出这种民主党与亚裔选民之间日渐加深的裂痕。

大学收生的“种族歧视”即将告终?

自1954年学校种族隔离被判违宪之后,美国法院一直为以种族作为大学收生考虑条件之一留有空档,容许大学以“种族配额制”以外的方式去增加历史上受到歧视的种族学生比例,成为了大学收生时采用“优惠性差别待遇”(affirmative
action)的法律空间。

此等收生制度过去数十年多次遭到法律挑战,却一直得到保存。当中以2003年的格鲁特诉布林格案(Grutter v.
Bollinger)较具代表性。当时最高法院以5对4的正反比例判定案中密歇根大学法学院为求达至种族多元,可在收生过程中考虑种族因素,以优待“未被充分代表的少族种裔”,只要他们同时考虑到个别申请者的其他因素即可。该案的判词主笔、前最高法院大法官奥康纳(Sandra
Day
O’Connor)某程度上将“优惠性差别待遇”视作一种历史遗留的“必要之恶”,猜测在25年之后,这种种族优待将完没有必要。

19年后的今天,在最高法院由保守派掌握6席的绝大多数之际,大学收生的种族优待制度却有可能被推翻。案件的主角除了哈佛大学之外,还有北卡罗来纳大学。投诉人是“学生公平入学组织”(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认为两间大学的种族差别待遇违法或违宪,使与亚裔学生比资格相等的白人、黑人或拉丁裔申请者更难获得录取。

从10月31日该案的最高法院审讯中,我们可以看到6位保守派大法官都大体反对大学收生的种族优待,其判决结果可算是不言而喻。在庭上,非裔保守派大法官托马斯(Clarence
Thomas)对“种族多元”本身提出质疑,声言自己听来听去也不知道种族多元是什么意思,也反问种族多元到底有何学术上的益处。

其他保守派法官则主要质疑大学收生的程序本身。由特朗普委任的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质问这种理应有逻辑上的终点的种族优待制度到底会到何时结束、其终点有什么判准。

首席大法官约翰罗拔丝(John Roberts)也质疑大学是否没有不以种族为基准而能达成种族多元目标的方法。

特朗普委任的戈萨奇(Neil
Gorsuch)则提到如果大学放弃对于富裕白人学生有利的“旧生子女”、“大学捐款”收生考虑,是否就也能够达成种族多元,而不必采取种族优待政策。同时,戈萨奇也提到在1920年代,哈佛曾以“整体”审查(即不单看成绩)作收生标准,当时就是用作歧视犹太裔学生的伪装,似乎是暗指该校今天正以同样手段歧视学术成绩可能较为优异的亚裔。

代表哈佛上庭的律师,在罗拔丝的连番质询之后,也承认了种族可能是录取与否的“决定性因素”(determining
factor)。虽然该律师辩称这情况就正如申请人“吹双簧管”的才艺可能是录取与否的决定性因素一般,不过罗拔丝就反驳“我们并没有因为双簧管吹手而打了一场内战,而是为去除种族歧视而打了一场内战”,指出只基于种族的差别待遇是“建基于刻板印象”之上,而非“多元观点”。

不用多说,最高法院的另外三位自由派法官,以及拜登当局的代表,当然是站到了支持“优惠性差别待遇”合法合宪的立场上。

亚裔只是“读书机器人”?

最得亚裔留意的,大概是“学生公平入学组织”所提出指控哈佛歧视亚裔学生的证据。

哈佛大学收生有五大评分标准:学术、课外活动、体育运动、推荐和性格。这些评分最终将合成整体评分,而整体评分有可能会考虑到种族因素。

“学生公平入学组织”根据哈佛大学的数据将申请生按其学术表现评分高低分成10组,发现在每个组别之中,亚裔的性格评分都低于所有其他种族分类。在各个种族类别当中,高学术表现与高性格评分成正比,但在学术表现最佳的一组中,得到高性格评分的亚裔申请者只得21%,相较于白人的29%、拉丁裔的33%和非裔的43%。

虽然下级法院认为“学生公平入学组织”并未能证明亚裔的较低性格得分是种族歧视的结果,但加州大学法学教授Prasad
Krishnamurthy就认为这判断即便在法律上正确,却只因为哈佛的性格评分难以用客观标准来证明歧视存在。

在美国,人们对于亚裔往往有勤奋用功、高度竞争性、死板、以单一目标至上的“读书机器人”刻板印象。从亚裔学生的低性格评分来看,我们很难不得出哈佛的入学评审其实带有种族有色眼镜的结论。事实上,连支持“优惠性差别待遇”的进步派媒体Vox,也曾得出同样结论。

从民主党进步派的角度来看,哈佛大学一案是素来反对“优惠性差别待遇”的美国右翼势力将“歧视亚裔”的议题收归己用的做法。他们认为,这其实是混淆视听,真正的问题是出于针对亚裔的歧视,而非大学收生的种族优待政策,因此,在哈佛大学的例子中,要改变的是收生人员对亚裔的刻板观感,而非收生政策本身。

然而,正如代表哈佛的律师最终也不得不承认种族可能是收生的“决定性因素”一般,对某一个种族的歧视与用以增加种族多元的“优惠性差别待遇”其实是一个铜币的两面。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如果学位只剩最后一个,竞争者是客观评分完全一样的拉丁裔和亚裔申请人,从哈佛近年收生中亚裔已占总数两成多的“超额”比例来看,这一个学位将会是属于那个拉丁裔申请者的。

虽然这并不涉牵亚裔的刻板印象,却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人们才会认为大学收生的种族考虑是一种临时性的“必要之恶”,必须有结束的一天。

问题是,寻求各范畴的种族比例与人口中的种族比例均等,几乎已成为了民主党进步派的隐性教条。在目前美国现况之中,这无可避免会构成亚裔选民与民主党的冲突。哈佛收生制度的争议,只是此冲突的其中一例。

求学不应看分数?

在美国各地,不少注重学术表现的高中都出现亚裔学生比例超乎人口比例的状况。《纽约时报》本年初就同一议题的报道,就列举了三个例子,分别是纽约的布鲁克林技术高中(Brooklyn
Tech,其旧生包括至少两位诺贝尔奖得主)、旧金山的洛威尔高中(Lowell High
School),以及维珍尼亚州费尔法克斯(Fairfax)的汤玛斯杰弗逊科技高中(Thomas Jefferson High
School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根据该报数字,前两者的亚裔学生占比分别为61%和55%;根据另一资粹来源,后者则高达七成。

对于这种种族比例不对称的状况,进步派认为“不对称”就是“不公正”,而他们的解决办法更是去除或减省收生标准中的学术成绩因素。《纽约时报》的文章写道:“自由派政治人物、学校领导人和组织者认为,这样的学校是精英主义堡垒,而且由于黑人和拉丁裔学生入学率低,它们实际上具有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性质”,并指出“有批评者暗示,南亚和东亚以及白人学生较多的情况突显了这种不公正。”

旧金山的洛威尔高中2020年在该市教育委员会的推动下就将入学的计分制废除,改行抽签制。于是,学术成绩不再重要,运气变成为入读名校的主要条件。(按照类似扶助少数族裔的逻辑,俄勒冈州去年更直接废除了读、写、数学等范围的基本能力考试作为高中毕业资格,直至2024年为止。)同样在2020年,费尔法克斯的杰弗逊高中,也以“整体”考虑取代了传统的严格学术计分制,引入了“经验因素”等主观条件——在实行首年,亚裔收生比例由73%大减至54%。

杰弗逊高中的一位学生家长2021年就曾在《华盛顿邮报》发表文章,将该校的决定形容为“亚裔美国人学生的清洗”,并与该校校区的校董会对簿公堂,如今尚未有最终决定。

而在旧金山,当地原本非常“进步”的教育委员会,除了废除洛威尔高中的按成绩收生制之外,在疫情下学生长久停课之时,他们竟然还在争论要否将当地三分之一学校改名,一些人认为林肯(Abraham
Lincoln)、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等人的名字反映种族不公,应予废除(他们指林肯压迫美洲原住民、华盛顿是奴隶主),完全将学生教育置之不理。

委员之一高励思(Alison
Collins)更被发现曾称亚裔是在奴隶主家中(而非田中)做事的“黑鬼”,暗示他们是白人至上体制下的得益者。

最终,到本年初,占全旧金山登记选民近四分之一的选民群起投票,将该市教育委员会的三位关键委员免职。而到本年6月,洛威尔高中发现其按抽签制招收的第一届学生的成绩极差(考试得到D和F的比例大增三倍),而且该校全国排名大跌,最终被迫废除抽签制,重回以学术成绩表现为基础的收生制度。

这一种学校收生的争议,反映出着重种族平权的民主党进步派主体与注重客观学术表现的亚裔家长之间的一道难以超越的鸿沟。更严重的是,这一道鸿沟并不只存在于教育层面,也显见于治安等议题之上(旧金山的亚裔选民也透过公投踢走了该市主张“从轻治罪”的进步派检察长)。

根据本年亚裔美国选民调查的数字,在好感度之上,拜登只领先特朗普27个百分点,低于2020年选举中44个百分点的差距。CNN本年6月根据不同民调和投票数字的分析,也显示出同一种亚裔逐渐离弃民主党的趋势。

正如民主党进步派精英创制出完全不符合西班牙文文法、只有2%美国拉丁裔会使用的“Latinx”(拉丁裔)一词一般——用以避免西语中以“-o”或“-a”结尾的男女性别二元区分——进步派的意识形态追求严重脱离民主党既有选民的所思所想,却因为他们在民主党舆论界的影响力而逐渐变成了民主党精英阶层中的主流思想。

这一道日益加深的裂痕,最终将会使民主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也解释了为何人们对于特朗普和共和党的民粹主义纵有千般不满,在这次中期选举之中依然有“两害取其轻”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