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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黑会成为新风尚吗?

美黑会成为新风尚吗?

她们这代人应该有一种自觉——

那就是“美不是固定的、单一的”

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

白有白的美,黑有黑的美

美黑会成为新风尚吗?


一个寻常的工作日,晚上7:30,三里屯一家美黑沙龙门口的等候区已经排起了队,一些打扮时尚的年轻人,正等着变黑,尽管其中一些人已经比旁人黑得多了。排队的人群里,女性占到一半甚至更多。
此时,超模何穗正在登上热搜,原因是天生“冷白皮”而被称为“何仙姑”的她,突然做了美黑。在她7月12日发布社交网站的照片中,展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古铜色皮肤,她说:“这算美黑成功吧!从此是辣妹啊!”
她的配文道出了皮肤颜色中隐藏的精神暗示——白皙皮肤与端庄、娴静的传统女性美相关联,但是辣妹的反面。
于是,当黝黑皮肤与度假、户外、中产等关键词产生交融的同时,在选择变黑的女孩那里,它有着更为丰富的意涵——“一白遮百丑”这种源自他者凝视的审美标准纵横多年,甚至操纵女孩们选衣服选口红色号的重要标准为“显不显白”之后,一身小麦甚至古铜色的皮肤悄然兴起,正在成为越来越多女孩反抗“标准美”规训以及阐释自我最为有力的发言。
“橄榄皮女孩绝不认输”
大野丽莎(艺名)拥有一身焦糖色皮肤,以她们美黑界的尺度来说,“度数”介于小麦色和古铜色之间。这个肤色非常百搭,例如几乎令所有女生谈之色变的“死亡芭比粉”,她也能穿得很好看。不久前,大野丽莎刚刚分享了四套“黑皮芭比”穿搭款式。在小红书上,她有十几万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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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丽莎。图/受访者提供


就在几年前,大野丽莎还是个白皮肤的姑娘。尽管天生白皙,但由于一直喜欢户外活动,保持皮肤不变黑对大野丽莎来说是件麻烦的事,出门就要打伞、涂厚厚的防晒霜,用各种美白面膜、身体乳把自己涂得雪亮雪亮,还吃过美白胶囊。学舞蹈专业,毕业后又成为职业模特的她,下意识地去遵从大众审美口味,尽管她一直对黑皮肤有好感。
改变发生在两年前,2020年突发的疫情把所有人封在了家里。有一天,大野丽莎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一个晒黑的女孩分享日志,已经在家里憋到有些抑郁的她受到启发,卷起毯子上了天台,春天的深圳太阳很温暖,连续几天晒下来,不但让她获得了更舒畅的心情,还有一身蜜糖般的肤色。大野丽莎意外地发现,比起那个拼命保持白皙的女孩,这似乎才是真正的自己,“我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在草地上打滚、疯跑的人,黝黑的肤色才是我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据北京沐日堂古铜日晒中心主理人刘永安观察,疫情发生后人们对户外和阳光的渴求,是近两年黑色皮肤大受欢迎的直接原因,也因如此,他的美黑沙龙自2020年开始客户量暴增,今年2月,他在国贸开了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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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沐日堂古铜日晒中心”的日晒机和美黑用品。图/受访者提供


“沐日堂”在三里屯的总店已经开了13年,是中国最早涉足美黑领域的沙龙之一。刘永安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2009年4月刚开店时,北京仅有一二家美黑沙龙,大家服务的对象主要是使馆区和国贸附近工作的外国人。有时候也有中国人来,要么是演员,由于角色需要短时间内调整肤色,要么是模特,因为要参加某些对肤色有要求的主题“秀”,几乎没有其他行业的普通人,且以男性为主体。
演艺明星一贯为潮流风向标,最早以黝黑皮肤带起话题的内地艺人,是2006年为演绎《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而将皮肤晒黑的黄晓明,如果将范围扩大至港台地区,还有在2000年左右为摆脱“小白脸”形象而“黑化”的古天乐。但他们均为男性艺人,黝黑皮肤与硬朗的男性形象天然契合。女性艺人以高调的黑皮肤为特色,要一直等到2012年——亮相《中国好声音》的吉克隽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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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克隽逸。图/IC


在刘永安的印象里,大众尤其女性开始接受黑为美,与2015年前后兴起的健身热密切相关。那时,马拉松正在成为全民最热的运动之一,2015年keep横空出世,迅速过亿的用户量将这个“健身课程集中地”和碎片化健身的概念深入普罗大众的日常生活。艾瑞咨询公布的“2018年中国运动健身用户画像”报告数据显示,在健身的人群中,性别比例基本持平,女性略高,占比50.3%。
由于偏黑肤色更易显示肌肉线条,大大小小的健身比赛,都要求选手用美黑油将自己涂黑,那些“跑马”爱好者,更是把由阳光,汗水和发烫路面带来的黝黑皮肤,视为奔跑的勋章。有关肤色的审美就在生活方式改变的同时,潜移默化地发生扭转。
从五六年前开始,刘永安的店里迎来第一次用户激增,中国人大幅度增加,女性大量增加,以往冬季是明显的淡季,“人拉都拉不来”,但随着健身热不断升温,作为淡季的冬季,“人数也明显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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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沐日堂古铜日晒中心”的日晒机和美黑用品。图/受访者提供


公共舆论场内,一场“审美革命”正悄然而至。2018年,《创造101》选手王菊不符合传统女团标准的外貌引起热议,其中两项对“标准美”最明显的挑战,就是微胖身材和黝黑皮肤。尽管她并未“成团”,但众多路人被她那句“你们手里握着重新定义中国第一女团的权利”所打动,这是近年来第一次在公共意义上对于传统审美的反叛。
2019年7月,因为对个人审美的坚持,王菊被美妆品牌Fenty Beauty创始人蕾哈娜亲自选中,成为中国区代言人。此时,“橄榄皮/冷黄皮互助小组”“蜜桃暖粉皮穿搭美妆组”等一批小众小组在豆瓣相继成立,这些皮肤不白的女孩开始接纳自己,重新确立美的定义。她们说:“橄榄皮女孩绝不认输。”
变白的焦虑
在中国乃至整个东亚,白是一种焦虑。被称为“美容大王”的大S曾在综艺节目中多次提到,上学时因为被好友说是“黑皮底”而产生的自卑和愤怒,出道后最令她称道的事,就是自己像神农尝百草一般试遍了各种美白产品后,终于成功地先白成“卫生纸”,进而又白成“日光灯”,“美容大王”这个称号很大程度来自于此。
对白皙皮肤的追求,曾经是全世界共同的审美。1875年,莫奈还特意创作了名画《打阳伞的女人》。工业革命以前,整个欧洲以白为美。那时,全球经济都要依赖农业生产,被太阳晒成深色皮肤的人,意味着是在露天环境中工作的劳动阶层,唯有贵族能够幸免于田间劳作的辛苦,肤白自然成了身份标签。《格林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发表时,整个欧洲都沉浸在对于女性雪白皮肤的崇拜里。文艺复兴时期,追求美白的欧洲贵族女性甚至将水银直接用于皮肤上,结果致使很多贵族慢性中毒,患上肾病、皮肤溃烂等顽疾。
同时,随着殖民主义的盛行,肤色更加变成阶层的佐证。1983年,美国作家、社会活动家爱丽斯·沃克最早提出了“肤色主义”一词,在她的作品集《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中,她将其描述为“完全基于肤色而对同族人的偏见或优惠待遇”,指的是对白肤色的偏好以及对深肤色的歧视,这种歧视从16世纪已经开始,建立在肤色基础上的等级体系深刻体现在社会文化习俗和社会结构中。
西方的肤色审美在20世纪发生改变。1903年,丹麦医学家尼尔斯·吕贝里·芬森发现日光能够治疗寻常狼疮,获得了诺贝尔奖。之后,医学界又发现日光照射能治疗佝偻病,阳光的好处被人们发现了,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正是这个背景,酝酿出了改变西方审美的标志性事件——1923年,奢侈品牌香奈儿的创始人可可·香奈儿某天乘游艇度假归来,被拍到晒出一身古铜色皮肤。这是现代美黑流行的起源。那时,伴随工业革命,越来越多人的工作场所从室外走进室内,去室外休闲度假成为了有钱有闲上流社会的标志。美黑,就如它的名字“sun tanning”一样,代表了一种日晒文化,和度假直接联系到了一起。英语语境中,晒黑的颜色叫tan,而没晒黑的、本来的颜色叫“pale”,所谓“苍白的”。
在东方,由于文明历史更加悠久,美白文化要根深蒂固得多。晋朝时期的崔豹在《古今注》中写道 :“三代(夏商周时期)以铅为粉。”从先秦至五代,歌咏女性肤白的诗句比比皆是:“肤如凝脂”“雪肤花貌参差是”“倚风凝睇雪肌肤”……
美国哈佛大学赛克勒博物馆日本艺术策展人北川安认为,亚洲对白皮肤的向往源远流长,现代的审美观,可能受到亚洲过往的文化与观念所影响。而长期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方式的亚洲,白皮肤反映的也是一种社会阶层。
长久的美白文化演变到今天,造就了亚洲巨大的美白消费市场。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一项调查,在中国、马来西亚、菲律宾和韩国等国,近40%的女性表示她们经常使用美白产品。中研普华产业研究院的一项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中国是全球美白产品使用量最多的国家,美白产品市场规模达到3616亿元。
无所不在的广告,强化了“白”的重要性。大野丽莎记得,在自己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电视中充满了“白得晶莹剔透”“我就是能白回来”这样的广告词,在还没找到自己真正审美的年纪,自然跟从这样的明示和暗示,她初涉模特行业时,也几乎没有看到过黑皮肤的女孩。
2020年6月,联合利华宣布,将删除旗下亮肤品牌“Fair&Lovely”中的“Fair”一词,因为企业“致力于推崇所有肤色”。紧接着,法国化妆品巨头欧莱雅集团宣布旗下产品将停用“美白”“亮白”等宣传用语,强生公司干脆决定停止销售皮肤美白产品。
在这之前,來自得州大学的印度裔学生Pax Jones曾在网络上发起了“不白晢也可爱”运动(unfair and lovely),获得了大批亚裔女性的支持,她们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偏深肤色的照片,以质疑社会审美上的肤色主义,抗衡盛行东亚、东南亚多年的美白执念。
一个女孩晒那么黑干吗
和大野丽莎一样,罗妮也是在2020年获得了“肤色自由”。同样因为疫情,长时间居家让她爱上了骑行,这使得从小就是“小黑妞”的罗妮彻底放弃了抵抗,因为怎么防晒都没用了。“躺平任黑”让她收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自由和自信。例如,以往不敢尝试的绿色、橘色等显黑的衣服,现在只要喜欢就“一顿穿”,因为已经接受了“黑”这件事。“仿佛在精神上给自己松了绑。”罗妮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北京沐日堂古铜日晒中心主理人刘永安眼中,因为防疫而兴起的露营、徒步、骑行、飞盘等户外休闲方式,为黑皮肤的流行起到相当大推动作用,当人们在内心里更加向往户外,对于外表的审美,自然发生改变。刘永安的店迎来了继2015年健身潮之后的第二次客流暴增,他观察到,在他开新店的同时,三里屯、国贸等地也涌现出很多新的美黑沙龙。
在大众点评以“美黑”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后,上海、北京、广州和深圳的美黑商户数量为490、345、224和227。二线城市之间的数量差距较大,例如成都、杭州分别有257家、117家,而武汉和济南,只有3家、1家。放眼全国,美黑仍然属于偏小众的审美,仅在一线城市和时尚街拍发达的城市有较高需求。
与自然光晒黑相比,室内美黑机效率更高,15分钟以内就能完成阳光下1~1.5个小时的晒黑效果。刘永安介绍,美黑机中的光线以UVA(长波紫外线)为主,只含少量UVB(中波紫外线),大约占日光中UVB的4%,对皮肤伤害更小,机器也晒得更均匀,不少在室外运动中已经晒黑的人,会到室内美黑沙龙来,把颜色晒匀。
在刘永安的店里,这两年新增的客源有相当一部分是女性,如果说在五六年前客人的男女比例还是7:3,现在已经达到5:5,且女性客户的到店次数高于男性。如果给店内的顾客“画像”,刘永安说,“用美黑机晒黑是一项典型的非必要支出”,因此客人多为有钱有闲的中产以上阶层,或者是消费观念超前的年轻人。
新增的女性客源中,相当一部分是受到如今多元化审美的影响,她们对刘永安说:“我感觉某某的黑皮肤挺好看,我也想试试。”或者说,“美白的太久了,想试着改变一下自己。”
既然为小众审美,这样的改变就难免引来非议。大野丽莎变黑后,父母倒是理解,但当她休假回老家,有些亲戚看不惯,对她说:“一个女孩子家,弄这么黑干吗?”有时走在路上,会被人指指点点,最让她难以理解的,是总有人在她的主页里用恶毒的言语进行人身攻击。
何穗那条美黑博文下的评论,也可以看出网友们对“黑”的态度。点赞最多的前五条热评,两条是问她令人羡慕的“冷白皮”“为啥要美黑?”,两条替她解释“绝对是拍片全身涂粉底了”——言外之意没有真的变黑,只有第五条对“黑皮辣妹”表示支持。
“黑不黑是自己的事,又没有妨碍谁,为什么反而像错误一样?”大野丽莎感到费解。这大约就是挑战“标准美”的代价。尽管时不时就会挨骂,但大野丽莎觉得,外表的改变会影响内心,如果说变黑这件事曾让罗妮感到自由,那么“黑”带给大野丽莎的是勇气,变黑后,随着穿搭、妆容变化,身边人说她整个气场都不一样了。“自从做出变黑这个审美改变,我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坚定了。”大野丽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很多事情会坚持自己的想法,遇到不公平的事,我会勇敢地说出来,至于那些谩骂,我连黑都不怕了,我还怕你骂我?”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另一些黑皮肤女孩的留言,她们因为天生皮肤黑从小感到自卑,看到大野丽莎的“黑皮”穿搭、美妆分享后获得自信,开始接受自己的黑皮肤。
而无论罗妮还是大野丽莎,都并没有觉得白皮肤不美,那些天生白得透亮的女生,她们也很喜欢,但只是觉得,她们这代人应该有一种自觉——那就是“美不是固定的、单一的”,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白有白的美,黑有黑的美。
(文中罗妮为化名)
记者:李静( [email protected])
排版:肖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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