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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入2万的北漂,回老家找不到对象

  • 民生



近两年,因为感觉到在一线城市立足的难度陡然变大,一大批北漂年轻人回到老家发展。再次回到父母眼皮底下,解决他们的婚恋问题就成了第一要务。

但这批洄游的北漂很快发现,他们不仅错过了老家的最佳择偶期,自己按照大城市标准打拼出来的个人价值,在老家相亲市场的重新评估下,也被瞬间贬值。



他们感到焦虑,更感到一种隐秘的不公平心理。

出走老家时,自己是同辈中敢于追求梦想的青年才俊;北漂时,自己的努力也能得到相应的肯定。

但经过一番折腾回到曾经被自己落在身后的老家,却突然被相亲对象以另一套标准轻视了。

那些自己引以为豪的经历、爱好和见解,远比不上老家同学一路躺赢、被轻而易举授予的“稳定”。“一个曾经的大厂P8,不会比在机关单位做基层公务员的中学同学,更容易找到对象。”

在大城市奋斗的几年里,这些曾经的北漂也建立起另一套择偶观,不仅得不到相亲对象的青睐,自己也无法喜欢上谁。



背井离乡几年,自己和老家之间难以弥平的“错位”,在相亲的过程中显形出来。





小朱今年31岁,在2022年初经历了一波大厂裁员,当时北京的各种工作岗位又在缩减招聘,最终决定回到老家发展。“回到老家,一个事实摆到眼前:所有的同学都结婚了,就剩下我,还依次给他们当伴郎。”



小朱最近一次给老家朋友当伴郎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前几年,我跟同学们聊聊北京的生活,人家还羡慕你,觉得你知道的真多,你的生活方式真时髦。还有人跟我明里暗里的较劲,比谁过得更好。现在呢,对于大城市生活怎么样,大家是真的不感兴趣了。好像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真正在乎的东西,只有我还困在想用谈资证明自己的执念里。”

感觉被落下了,小朱自然想通过相亲赶紧追上进度。但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我们那里单身青年的个人资料流通得太快了,优质的早就被介绍出去了。”

在北京时,小朱在某视频平台大厂的OC(office culture)部门做设计,月入2万。“但放在老家的相亲市场,感觉自己的履历还没有在北京时体面。”

有一次,小朱的妈妈把他的资料推给了一位熟人,对方却迟迟没有将自己女儿的基本信息交换过来。在小朱妈妈的追问下,对方才委婉表示:还是希望能找个有正经单位的(小伙),而不是一个网红。

“因为我资料上写着我曾经在某视频平台工作,人家以为我是在上面做直播的。”

后来,小朱把自己的资料发到了沈阳本地相亲的微博上。“我发现月入6、7千的公务员,下面都有好几条‘求认识’。我之前在大厂OC部门工作,无人问津,唯一一条是问‘什么是OC?’”

21年,小朱在爸爸妈妈的帮助下,买下一套沈阳市沈河区的房子,房子本应在去年7月份交付,但由于恒大房地产暴雷,资金链断裂,到现在还没有建完。“沈阳相亲市场的规则是,看你已经有的东西,不看没影的,所以我现在的情况就是没房没车。”

“等于说是通过自己的奋斗,回来后在老家相亲市场的鄙视链垫了底。”



小朱没交付的房子

开始,小朱觉得忿忿不平。但后来,他也渐渐理解了,“在沈阳找工作的过程中,我发现,当地对设计师的需求,大多局限于给房地产广告P个图、给奶茶店画画logo,每月6千块钱是中位数。那别人对你职业的认知,肯定要降一个档次。”

小朱也想过考公,“但我现在这个年龄,没有什么备考的心力了。”他也坦白,更多还是一种心理压力。“就好像考了公,就否定了自己之前北漂的决定,承认自己走了一大圈弯路。”

他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是:“我是按北京的标准奋斗的,结果回了老家才发现技能点都点错了,就像努力复习了,却发现自己最终参加的,是另外一门考试。”



刚进入沈阳相亲市场的时候,小朱被这里的效率深深震撼了。

“比如说,你把自己的资料发给你妈,你妈有那种专门的渠道,比如其他亲友、相亲父母群。咔咔一通交换,不用怀疑,全沈阳大致能匹配上的男女嘉宾,最终都会相遇。”

两边看资料没问题,就会约见面。见完面后如果觉得不合适,对方还会把反馈通过中间人婉转地转达给你。“整个流程已经完善到我后悔怎么没早这样找对象。”

也是藉由相亲,小朱重新理解了沈阳的社交规则。有一回,小朱的小姨面露难色地提醒他,以后能不能别再约女孩去咖啡厅。

“她说,没有在咖啡厅相亲的道理,除非去的是星巴克这样的大品牌,否则就意味着男方很抠。要请女孩去饭店,证明自己愿意给她花钱,再不济,去肯德基麦当劳也行。我说都不认识,为啥要花时间和钱,小姨说你别扯那些没用的,这是在沈阳。”



小朱和相亲对象在沈阳中街约会

除此之外,小朱发现,家乡使用的是一套跟北京完全不一样的社交语法。“这里对一个好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有一个非常具体的标准。相亲就像对暗号,就看你上不上道。”

“打个比方,男的去相亲,爱好里要说自己爱看书,尤其要说爱看历史和心理类的。看历史书证明你能从宏观角度看问题,有男人该有的深度;看心理书证明你能体察伴侣的感性,有男人该有的柔情。

一切答案都有它的功能在,把你的功能摆在明面儿上,别整那些没用的,这就是沈阳的方式。”

有相似感受的,还有92年的漂亮。2020年年底,漂亮在北京得到了一个大厂内推机会,于是果断地辞掉了手上编辑的工作。没想到疫情影响很大,大厂offer迟迟没有下来,漂亮就干脆回了老家郑州。

到目前为止,漂亮已经跟10多位郑州的相亲对象见了面,但没有一位能成功发展为恋爱关系。

他说自己之前的经历,她们不感兴趣;

他的前公司,她们知之甚少;

他写过的在北京广为传播的稿子,她们没看过;

他看犯罪美剧,她们追复仇韩剧;

他听万青,她们听五月天。

“当然,大家兴趣爱好不一样,没有什么高低之分,我就只能找别的话题去跟她们聊了。比如职称啊,五险一金啊,产假啊,什么才是体制内的生存之道。”

在北京,漂亮爱上了骑摩托, 并买下一台10多万的印第安摩托。“那会儿我每天去公司上班,到了公司就站在阳台上看我那辆摩托,觉得太好了,人生的使命完成了。”



漂亮和他的印第安摩托

因为太喜欢自己的车,漂亮在载自己的相亲对象时,总会事先提醒别人:千万不要去踩排气管,因为很热,我怕会把你的鞋烫坏,“但事实上是,我怕她们会踩脏我的排气管。”

因此,即便漂亮主动去适应了大部分相亲规则,但在摩托这一点上仍忍不住暴露出一份没有利他价值的自豪。他回郑州后,在相亲资料中写自己“有房没车,但有一辆国产摩托”,家里人当然建议他删掉。

但他坚持认为这句话很重要,“甚至是全篇最重要的。”



一开始,漂亮觉得自己对女方没有任何要求。“但见得多了,我有了唯一一条要求,就是对方要有特点,或者说有自己的爱好。”

坚信人无癖好不可交,漂亮希望对方在交往中多少能展现出一丝“人味”。

“未必对方是没有细腻情绪,可能只是不想对我展示。那同样也算完成了相互筛选。”漂亮的要求听起来简单,实则隐含着不能诉诸于具体标准的主观感受。

“有一次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护士,我约她到一个文创园逛一逛,后来去到一家独立书店。那家店有很多书在‘7·20’那场大雨中被水泡了,正在低价处理中。但那个女孩对这些毫不关心,她看到那家书店有猫有狗,就一直在逗猫逗狗。”

漂亮跟约会对象讲自己的事情,对方只是随声附和两句。“我觉得可能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那天我们甚至没有吃饭,她就借口说她朋友来找她了,我就明白了,没看上我。但我也无所谓,看不上,很正常,也是相互的。”



那天的相亲以自己喝酒结束

漂亮表示,自己已经不期待能找到爱情。小时候,他有一个明确的理想型女性的形象,他甚至为此遍了一个顺口溜:长头发,穿白裙,走路哒哒的。

后来长大了,他对理想型的想象也变得朴实了:就是要坦诚。

在北京时,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喜欢的女孩,“她是我印象中那种典型的北京女孩,落落大方,大家闺秀。”

当时,漂亮和女孩还是同事关系,两人一起在外面抽烟,聊两人都喜欢的一支乐队里的鼓手。“她会怎么形容这个鼓手的特点呢?她会讲,这个鼓手打鼓是咚咚咚的。”

“如果让我来形容,我会装模作样、拿腔拿调,说鼓点啊韵律啊如何如何。但这个女孩迷人的地方就在于此,她很坦然地把她的不懂暴露出来,她就是喜欢那种咚咚咚的。”

我问漂亮,郑州没有这样的女孩吗?漂亮沉默地一顿,“也不能说没有。”



漂亮的家里人非常着急,并将他找不到对象的原因归结于身材

但有一次相亲,漂亮体会到了一个类似于爱情的共鸣时刻。

“有一个单亲家庭的女孩,工作是在商场里卖包,长得挺好看的——我也是因为她照片拍得好看,愿意和她接触。有一天她下夜班,晚上10点多我开车送她回家,在路上我放了万青的《冀西南林路行》,她说这个乐队我听过。我问她你听过他们的哪首歌,她说听过《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即便是一个特别流行的歌,但是她能记住这个东西,我就觉得有的可聊。”

“后来我也很开诚布公地跟她说,我说我觉得单亲家庭的孩子,她的独立性是一大优势。她比我们这种所谓正常家庭的孩子,要成熟得早,所以我不觉得这是一个缺点。我不知道这个话对她来讲是不是有点突然,但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欣赏之意。后来她从那家卖包的店辞职了,我也没有理由送她回家了,就不了了之了。”

前一阵万青在郑州巡演,漂亮一个人去看演出,发了个朋友圈,女孩给他点了个赞。“她应该是还记得那天我送她回家,我们在车上讨论这个乐队的过程。我觉得即便不能跟她恋爱,但至少有过找到一个小小共同点的时刻,也挺好的。”

Ending

在北京生活了几年,漂亮对家乡的感情更加复杂。一方面,他看到了自己和家乡观念的差异;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这种差异,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去变本加厉地捍卫自己的家乡,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属于他自己的“政治正确”。

“我觉得自己不能直接说,我不喜欢那些相亲对象身上的哪些点。如果我自己都瞧不上这里的一切,那我凭什么要求别人去喜欢我的老家?”

在离开北京之前,漂亮的前同事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现在回郑州,找对象也只能找一样是从北京回去的了。当时他不太信,但现在却一语成谶。

最近市场回暖了,漂亮和小朱都又动了回北京的心思。

“其实我知道自己在北京也不一定能找到对象,但在北京,我时常觉得自己不需要一个对象,”小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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