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能否定三里屯酒吧街在网络上的知名度——在疫情的第三年,三里屯依旧是整个北京的青年圣地,这里的酒吧也从不缺慕名而来的新客人。尤其是这里的钢管舞,更是在每个夜晚都能吸引游人驻足观看。
而2017年,后海酒吧的大整改,更是把三里屯酒吧和钢管舞服务捆绑在了一起。那一年,后海酒吧里的钢管舞舞台都被拆掉,大量在后海跳舞的钢管舞舞娘,都涌进了三里屯。
也正是在2017年,刚刚开始在三里屯酒吧跳钢管舞的小欧,在竞争激烈的三里屯看不到出头之日。新舞娘的加入,让她们在酒吧的排班变少了。舞娘作为一种日结工作,原先连上30天班都可以,现在每周只能上两三天。按一天300元的高价计算,一个月下来只能赚三四千,维持生活越来越难。
图 | 2017年,后海酒吧违建设施被拆除。图源:北京晚报
作为北方最大的城市,北京消化了北方大部分的舞娘就业需求。和当下就业环境一模一样,舞娘们想找工作越来越难了。工作的特殊性,让她们只能找到不稳定的日结工作。日薪300元左右,每个月能赚多少钱完全要看能在酒吧排几天班,属于看天吃饭。舞娘想要找到好工作,技术和外形,缺一不可。
2016年,小欧第一次去酒吧面试时,就遇到了这种残酷的竞争。
当时,和她一起去面试的,有一位来自香港的职业钢管舞舞娘,对方围绕着钢管舒展身体,姿态随意而性感。甚至她还用上了吊环,做出更难的动作,对于刚开始练舞不久的小欧来说,完全是一种技术碾压。
当晚下班后,面试失败的小欧拿到了300块钱的辛苦费,但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工资,想要主动退给酒吧经理。经理没有收,还反过来安慰她:“你要对自己有自信。”那天的小欧,一边哭一边往家里走。
三个月后,她回到了三里屯,开始第二次面试。在魔时酒吧,她遇到了另一位舞娘,也就是她今晚的搭档,纯纯。
纯纯来自湖北,打心里喜欢钢管舞,并也想以此谋生。她的父母听到女儿的想法后暴怒,要求纯纯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少给家里丢人。不想被左右人生的纯纯做出了一次反抗,她偷走了姐姐的身份证,并以姐姐的名字“玲玲”闯荡。她的第一站就是北京,在这里,钢管舞是一种可以放在街道上展示的职业。甚至有许多舞蹈室的人,都会来三里屯酒吧客串一场舞娘,一晚上可以挣260元,多一点能赚到300。
图 | 2017年2月21日,小欧正式成为酒吧的舞娘
这是舞娘行业给小欧上的第一堂课——这一行,也有近路可走,不全是看舞蹈技术。会做出什么选择,要看舞娘自己。
#03
B面人生
每在三里屯酒吧工作一夜,小欧都能对这里的认识更加深刻。
图 | 酒吧门口拉客的人
小欧站在台上的光里舞动,下方客人们的举动尽入眼帘。
有些客人进酒吧为了喝酒,把她们的表演当作是聊天喝酒的背景;有些客人不太正经,把她们当成出卖姿色的人,嘻嘻哈哈讨论一晚价格要多少;有些客人和休息的舞娘搭讪,想要让她们陪酒;有些客人还会和她们谈心,说出来的话还有些小感动。
小欧还记得那个酒吧顾客,一位身穿西装的大叔。
当时过年期间,小欧和一个俄罗斯的女孩一起搭档,在酒吧跳舞。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俄罗斯女孩吸引过去。即便她能做出各类更强的技巧,也只能沦为配角。那个大叔从台下走了过来,对小欧说,你跳得比那个俄罗斯女孩好,能看出是经过训练的。说完这些话之后,大叔就默默离开。
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功利心的鼓励,是小欧当酒吧舞娘以来,遇到的唯一一次。简简单单的对话,让小欧彻底决定以此谋生。
在2017年的三里屯,酒吧在八点半之后开门,一点钟之前舞娘下班。酒吧营业期间,每隔一小时,舞娘需要登台十分钟,大概两首半曲子的时间,其余时间由驻唱乐队填补空缺。在登台的十分钟里,舞娘毫无疑问是最吸睛的对象。
换好衣服化好妆,小欧从休息处走出来,踏上酒吧中心位置的舞台。
最开始是热身,她围绕着钢管转圈,躯干的姿态,就像是一条危险又美丽的水蛇。柔若无骨的胳膊,是维系身体和钢管的唯一纽带。大约4分钟后,音乐的节奏开始加快,她攀上了钢管,两条腿脱离地面,时而单腿缠绕钢管,时而双腿缠绕,解放双手。观众们不自觉地看了过来,整个场子的气氛都被炒热了。到了最后的2分钟,节奏放缓,她进入自由活动阶段,随便做自己喜欢的动作,同时让全身肌肉放松下来,为50分钟后的登台做准备。
虽然只有十分钟,但如果真的用心跳舞,做各类高难度动作,体力消耗的速度会很快。
但即便很累,还是有舞娘会选择串场跳舞。
所谓串场,就是在一个酒吧跳完之后,舞娘随便披上外套去隔壁的酒吧登台表演。三里屯的酒吧连成了一条街,对舞娘这种最能引客入场的角色,自然十分欢迎。
小欧理解这种行为,多一份工,就多一份钱。不是每个人都冲着热爱来跳舞,很多舞娘更看重钱,可能是自己欠了钱,也可能是家里欠了钱,总之无路可走,随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从此在各家酒吧流连,就成了一名舞娘。
工作到深夜,舞娘们拖着疲累的身体,从三里屯四散到北京各地,找个栖息的地方,第二天再重复同样的生活。
人生想要过成什么样,都是由自己决定的。
这是小欧的想法,也是她的做法。2017年逃离北京时,她叫上了纯纯一起,两个人南下,继续以钢管舞谋生。
离开北京后,她们遇到了更多的舞娘。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许多舞娘们把钢管舞当成了彻底的赚钱工具,毫无热爱可言。
有一段时间,小欧和纯纯分别在两个地方工作,纯纯结识了新的舞娘。似乎是被其他人的情绪感染,纯纯对钞票有了一种狂热的执念。
之后,小欧和纯纯再会,她心里隐约体会到,纯纯有些不一样了。小欧感觉,纯纯对钱的执念来自于纯纯内心缺乏安全感。和家庭断绝关系,离开故乡之后,只有钞票才是纯纯最后的退路。
“我一定要赚钱,一定要攒钱。”纯纯说。
为了赚钱,纯纯不断放低底线。
小欧不经意间,撞见了纯纯和顾客索要小费的情景。在卫生间门口,她缠绕在顾客身上,紧贴着对方的耳朵说话,就像是舞娘缠绕着钢管。顾客觉得厌烦,想要离开,纯纯又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不放。酒吧的经理也觉得纯纯做得太过火了,担心酒吧因此被查封,于是让小欧去劝劝。但她怎么也劝不动。
从顾客身上赚来的钱,还没有在银行卡里捂热,就被纯纯花了出去。她的消费方向,和周边90%的舞娘一样,都是医美。
她开始整容,漂亮的脸蛋让她更有自信。为了变得更美,她继续纠缠其他客人,不断赚钱。就这样,整容、跳舞、赚钱、整容……整容并没有让纯纯变得更好,反而让她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对纯纯劝诫多了,纯纯感觉厌烦,小欧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就像是阻止对方赚钱一样。两个人的关系逐渐变冷,不久后,二人终于分道扬镳,不再说话,开始在不同的城市打工。
后来,小欧刷朋友圈时,经常看到纯纯在感谢某位大哥或者某位老总点的万里挑一,万里挑一意思就是一万块钱点了一只舞。不过舞娘们都心知肚明,一万块钱不只是一只舞的价格,场外还有一场交易。
小欧也在想,那个为了跳舞敢和家人决裂、孤身闯荡北京的纯纯,是不是已经“死”在了三里屯。此后,她孤身一人辗转全国各地,在酒吧会场间四处奔波。
一个舞娘在花花社会的生活是否已经迷失,就和钢管舞娘是否是一个普通职业一样,没有一个客观的定义。不过小欧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不会理解纯纯的做法。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在命运的捉弄下,舞娘们自发完成了职业的分流。是坚持跳舞还是逐渐沉沦,每个人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距离小欧第一次进酒吧跳舞,已经过了五年。在海南的日子,朴实且普通,普通到了能让她放松下来,惬意地生活。
五年后,小欧依旧热爱钢管舞,并以此谋生。
五年后,魔时酒吧倒闭了,新的酒吧在三里屯开张。
五年后,有些熟人不再跳钢管舞,也有新人鼓起勇气去面试酒吧舞娘。
小欧的故事结束了,但关于三里屯钢管舞的故事,将会一直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