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头憋着一肚子的话

我听见了，故乡

在喊我

用一张被寒风驱赶的羊皮喊我

用一声鸡鸣，喉咙里还卡着半根青草

用一口温热的奶水，一个乳名

一双虎头鞋喊我

用一个日子，用一口气喊我

用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

在剪断一根脐带时的

一条命 喊我

抚摸热爱的痕迹

在超市里，在一排针织品货架前

妻子又在抚摸一件床单，一件

我觉得颜色太过单调的床单，她却

又在很执着地抚摸着

好多年了，她都是这样

看见她喜欢的东西，就要很执着地抚摸

一遍一遍地摸

一点一点地摸

翻来覆去，小心翼翼

用手摸完了，再挨到面颊上

用她皱纹里的波涛摸

甚至在和售货员交谈的时候，还要

把东西贴在胸口

用她那心里的冷暖也摸摸

… …我常常觉得

她不是在抚摸那些东西

而是在哺乳怀里的孩子

我知道，和以前一样，这次

她并没有买下这件床单的打算，她只是

抚摸而已﹣是抚摸在她手掌里慢慢苏醒的

那些漂亮的印花，是抚摸那布纹里

结实柔软的生活

也可能是

抚摸那生活里被热爱的痕迹

画故乡

其实我的故乡没什么可画的

不过是无数的小石头拥着大石头

高山牵着低山

细密的沟壑镂刻着大地的苍老

故乡的景色也不需要写生

那里的草木在我心里

无数遍地黄了绿，绿了黄

只要把它们瘦弱的身影画成

相互依偎着就行

俏丽、热闹的颜料也用不到

只需一方简陋的墨

用羊毫写意，画北沟河，后咸池的牛圈

画麻绳一样的乡村公路被大风越吹越弯

叫荒芜的田地，寂寥的池塘

则是画面里广阔的留白

只有那些炊烟要格外仔细地画，画它们

飘散在黄昏里愈加单薄的魂魄

虽然只是寥寥数笔

却使我的故乡看上去还是故乡，不是

遗址

我再次写到故乡的春天

又是二月，阳光柔软，空气轻快

桃花、油菜花开始由淡到浓，泼染田园

我也再次写到故乡的春天

借她一缕最微小的东风

就能把一张白纸上褶皱的暖意吹展

我再次滚动云层里的那些雷声

再次跟随羊群

跨过北山的雪融线

再次将身体里的田野铺开

让千万里的绚烂一直辽阔到心里

再次陪伴一把锄头

聆听一棵麦子如何拔节光阴

又是二月，燕子早已修好窝舍

蚯蚓在翻耕节气

一场雨水正洒向通往清明的路上

再次焕发青春的泥土

一定滋润、肥沃地让人踏实

我也化身一粒词语

再次回到故乡的春天

怀抱宿根，再次发芽

为乡愁攒下又一份幸福

作者简介

段新强，1973年生，河南省栾川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洛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自然文学首批领军作家。1991年开始发表诗作，出版有《风吹草低》《词语的回声》等诗集、评论集多部，曾获第二届全国十大农民诗人奖、首届河南文学期刊奖、首届中国白居易诗歌奖等奖项。著有根书理论专著《寻根结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