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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齐观:拍马屁

顾颉刚先生有篇文章考证过“吹牛拍马”的由来,“吹牛”与“拍马”,原本是两件事,所谓殊途同归。

拍马,今天是谄媚奉承的意思,再口语一点叫拍马屁。顾先生说,正如“吹牛”本无贬义一样,“拍马”也不是先天即令人嗤之以鼻。蒙古族有“人不出名马出名”之谚,因而他们“以得骏马为无上荣耀”,于是牵马与人相遇,往往互拍其马股曰:“好马!好马!”概因马肥则两股必隆起,“拍其股所以表其欣赏赞叹之意”。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套路,不管那马究竟好不好,路遇的人都要拍两拍喝彩。顾先生认为,“拍马屁”即从此而来。

但凡属于拍马屁的那些话,被拍者大抵都很“受用”,一般的逢迎尚好,遇到别有用心的,就要入其彀中。《倦游杂录》载,张宗永知长安县,“时郑州陈相尹京兆”,而宗永“尝以事忤公意”。对这样的顶头上司该怎么化解前嫌?老陈“有别业在鄠、杜间”,宗永又知道他好绝句,找到办法了,“乘间诣之”后,“于厅大书”绝句云:“乔松翠竹绝纤埃,门对南山尽日开。应是主人贪报国,功成名遂不归来。”人家都是贪财、贪赃枉法,老陈家的别墅闲置,却是因为主人“贪报国”,把个“贪”字活用得妙极了,马屁拍得该是何等之响?结果老陈“览而善之,待之如初”,果然奏效。

《默记》说五代时曾经官至相位的状元王溥,他爸爸王祚“奉养奢侈,所不足者未知年寿尔”,总是担心自己的生死。有天来了个算命的瞎子,家人和算命的就共同设了一个局,对算命承诺拍好了,“当厚以卦钱相酬”。于是,“祚令布卦,成,又推命”,算命的大吃一惊:“此命惟有寿也!”王祚高兴地问:“能至七十否?”算命的笑了:“更向上。”又问能不能活到八九十?算命的又大笑了:“更向上。”咬咬牙,再问:“能至百岁乎?”算命的这回不笑又假装改叹气息了,告诉他:“此命至少亦须一百三四十岁也。”王祚大喜,却不忘关心自己的生命质量:“其间莫有疾病否?”曰:“并无。”不大相信,“固问之”,算命的不情愿地透露了一点:“俱无,只是近一百二十岁之年,春夏间微苦脏腑,寻便安愈矣。”这通长寿马屁,拍得王祚忘乎所以,他还一本正经地嘱咐身边的子孙:“切记之,是年且莫教我吃冷汤水。”

明朝崇祯时的进士唐九经,特别好拍马屁,“里中有官学士者,其封君家居”,他天天往人家跑,人们借他的名字来讥讽他:“九经第一不修身,只为年来敬大臣。”《中庸》第十九章有“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而九经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修身也”,正如朱熹注中所说:“修身为九经之本。”其他八经,则“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明了这些,可知人们讥讽的意味如何了。学士死后,“里中有以监司家居者”,唐九经又开始往人家跑,这回大家又说:“(九经)近日不敬大臣矣,体群臣矣。”当然,对于唐九经这种眼睛一贯向上的人来说,欲其“子庶民,来百工”,无异苛求。

涉及政治的领域中,拍马屁自然更常见。连日暴雨,唐玄宗担心庄稼收成,杨国忠“取禾之善者献”,曰:“雨虽多,不害稼。”隋失其鹿之际,王世充跃跃欲试,道士桓法嗣“取《庄子》‘人间世’‘德充符’二篇以进”,大拍马屁:“上篇言‘世’,下篇言‘充’,言相国当德被人间,而应符命也。”王世充高兴得不得了,真的以为前世已经注定自己可当皇帝。冯梦龙愤愤地说:“态臣贡谀,亦何不至哉!”《杨文公谈苑》载,广西转运使王延范既贵且富,一帮风水佬围在他周边,有的说他“素有偏方王霸之分”,有的说他“当大贵不可言”,有的说他“形如坐天王,眼如嚬伽,鼻如仙人,耳如雌龙,当大有威德”。一番马屁把王延范弄得忘乎所以了,“于是日益矜负,因寓书左拾遗韦务升,作隐语讽朝廷事”,结果“为人所告,鞠实抵罪,籍没其家,藁葬南海城外”。杨亿感叹道:“大抵术人谬妄,但知取悦一时,不知误惑于人,其祸有至于如此者。”沈德符《万历野获编》里更认为,“但贡谀于先,而切谏于后”,亦可视为“市名钓奇”的一类。就是说,拍过马屁,后来反思了的,也为其所不齿。宋朝刘昌言“捷给诙谐,善揣摩捭阖,以迎主意”,然“士论所不协”。太宗始而没察觉,“连赐对三日,几至日旰”,后来省悟了,对左右说:“刘某奏对皆操南音,朕理会一句不得。”马屁没拍成,刘昌言倒是知趣,“因遂乞郡”。

清末“鉴湖女侠”秋瑾有一篇《演说的好处》:“现在我们中国,把做官当做最上等的生涯,这种最上等的人,腐败不堪:今日迎官,明日拜客;遇着有势力的,又要去拍马屁;撞着了有银钱的,又要去烧财神。”百年过去了,当年秋瑾抨击的包括拍马屁的这些现象,现在非但没有销声匿迹,反有愈演愈烈的倾向。对于这一点,任何关心社会现实的读者诸君想必都会认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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