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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每次驾到 总会撩动心弦

原标题:敦煌每次驾到 总会撩动心弦

敦煌每次驾到 总会撩动心弦

《九层楼》 常书鸿 1952年

敦煌每次驾到 总会撩动心弦

428窟 《萨埵太子舍身饲虎》 北周

敦煌每次驾到 总会撩动心弦

407窟“三兔共耳”图案 隋代

敦煌每次驾到 总会撩动心弦

285窟 《五百强盗成佛记》局部 西魏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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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窟 天女变身舍利弗的样子

敦煌每次驾到 总会撩动心弦

◎王建南

展览:文明的印记——敦煌艺术大展

展期:展至2023年2月25日

地点: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

从2008年初中国美术馆的“盛世和光——敦煌艺术大展”,到2021年9月“敦行故远——故宫敦煌特展”,再到今年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推出的“文明的印记——敦煌艺术大展”,敦煌石窟的故事总是能够拨动中国人的心弦,成为最受关注的展览。本次“文明的印记——敦煌艺术大展”展出了8座超大复制洞窟群、众多类型的复制壁画和珍贵藏经洞文物,为观众提供了又一次深入敦煌石窟艺术、追溯其历史、感受其博大辉煌的大好机会。

连接东西的地理位置

提到敦煌,人们很自然想到莫高窟。被称为“九层楼”的第96窟是莫高窟的标志,檐角挂的风铎名为“铁马”,春夏秋冬,白天黑夜,“铁马”在微风中摇曳作响。听了几十年“铁马”声的常书鸿,作为敦煌研究院前身敦煌艺术研究所第一任所长,晚年退休后住在北京,他在家中悬挂了一排特制的铃铛,悦耳的铃声仿佛敦煌戈壁中悠远的驼铃声,唤起了他对“九层楼”高檐上风铎的记忆。常书鸿说,挂上这串思乡的铃铛,聊胜于无。

广义的敦煌石窟包括千佛洞、西千佛洞、东千佛洞、榆林窟、五个庙石窟,它们组合成“敦煌石窟群”。敦煌石窟之所以万众瞩目,成为恒久的文化艺术圣地,与其所在地理位置及地貌密不可分,中国古代不少重要历史事件交汇于此,后人可以透过敦煌这个窗口洞悉2000多年的历史进程。

敦煌是嵌在河西走廊上的明珠。这条长约1100公里、宽数公里至近二百公里不等的交道要道周围,祁连山与合黎山、龙首山等山脉形成了最为险要的地形,成为两大高原之间的孔道。自西汉始,为了控制西域,阻断青藏高原和蒙古高原游牧部族之间的联系,中央王朝努力经营河西走廊,作为沙漠绿洲的敦煌由此成为丝绸之路上的重镇。

这一切起始于公元前139年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因匈奴势力仍控制着大片西域地区,张骞于往返途中两次被匈奴人扣留,拘禁多年后才寻机逃生。西域与中原之间的交通依然受阻。丝绸之路真正畅通并走向繁荣,归功于西汉政府此后对匈奴的打击,直至设立西域都护。公元前121年,霍去病两次远征河西走廊,击败浑邪王、休屠王后,将此地纳入中央政府管辖。汉王朝设置四关,并设四郡,大批中原移民守卫和开发河西走廊。自汉至唐,这里经过长期发展,经济文化达到顶峰。因此,要了解敦煌,应从本展中的一幅壁画看起。

史迹图中的心思

敦煌莫高窟第323窟修建于初唐,北壁西端绘有《张骞出使西域图》,分三组画面交待遣使的过程。东北角有一座宫殿式建筑,内置两尊佛像,殿额上沿牌匾写“甘泉宫”,殿门外阶梯前一个帝王模样的人与几名官员作下拜状。方框中榜题文字记述霍去病占领河西,获匈奴祭天金人,存于甘泉宫,汉武帝率众臣拜谒,画面正下方坐于马上的皇帝接受张骞跪拜之礼,踏上西行征途,按照榜题所言,汉武帝派张骞一行赴西域大夏国打听金人的名号。左上角一座城池,迂回山路上汉使者骑马而来,表现张骞抵达时情景。

从这幅初唐壁画中不免得出张骞出使与佛教传入中国有关的结论,实际上,这样的关联颇为牵强。历史上张骞出使西域的目的,第一次为了联络大月氏出兵攻打匈奴,第二次为联络乌孙,与佛教并无干系。为什么壁画要如此讲述呢?原来两汉之际,佛教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因河西走廊的历任统治者普遍崇佛,佛教得以快速发展,引发了跟中国本土道教的争执。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两次灭佛,隋朝儒道佛三教并举,唐初先道后佛,佛教发展愈盛,佛道之争也愈甚。第323窟中出现《张骞出使西域图》,更像是利用张骞和汉武帝的名人效应,将佛教传入中国营造成一种必然且受到皇帝支持的氛围,以便在佛道之争中为己方增添砝码。

为此,323窟的南壁和北壁还绘有多幅佛教史迹画,如西晋吴淞江石佛浮江、隋文帝迎昙延法师入朝等,形成一个连续序列,另有佛陀胜迹和戒律画。佛教史迹画大量出现是佛教中国化的标志。

中国古人还结合自身生活习俗与信仰,将佛教中一些并不重要的神打造成了主神,最为典型的是观音菩萨和文殊菩萨。山西五台山据传是文殊菩萨居住的圣境,北魏以来深受佛教徒景仰,至唐达到鼎盛,印度、西域、东南亚、日本、朝鲜等地朝圣僧侣络绎不绝。

第61窟内西壁绘《五台山图》,长达13.45米、高3.42米,是莫高窟最大的佛教史迹画。此图根据唐代五台山的真实地理位置和现实生活绘制,详细描绘了从山西太原途经五台山到河北镇州(今河北正定)的地理形势、山川景色及风土人情,再现了一千多年前五台山佛国圣境的宗教氛围。该窟虽建于五代,但甬道两壁经元代重修后,绘制了炽盛光佛图,炽盛光佛坐于高轮牛车上,车后插龙旗,周围簇拥着中国传统的九曜星神、二十八宿神像和黄道十二宫。同一窟中,出现了佛道共聚的场面,为莫高窟仅有,体现了中国老百姓的变通观念,各方大神共同保佑我消灾弭患的愿望。

好故事的一百种讲法

若想体会敦煌壁画的精彩,需了解一下无名画师们讲述故事的方式。

众所周知的《九色鹿王本生》绘于第257窟(北魏)西壁,故事的视觉展现方式非常奇特,由两头向中央发展。起因在最左侧,一人落入恒河,九色鹿救起,被救者感激不尽,九色鹿叮嘱保密。然后一下子蹦到了最右侧,国王因王后梦到一件鹿皮制成的美丽外衣而四处悬赏捕捉九色鹿。落水者告密,国王率军队在山中堵住九色鹿。鹿王与国王的对峙出现在整幅画的正中央。一般人的观看习惯是第一落眼点在画的中部,因此,把最重要的桥段放在中心位置,很像现代悬疑片的讲述方法,开场即故事最高潮,双方剑拔弩张,随后再倒叙前因。因此,我们在九色鹿故事中感受到了“蒙太奇”。

西魏时期第285窟则老老实实按时间顺序从左至右在南壁中段绘制了广为流传的《五百强盗成佛记》。盗匪为非作歹,招致官府剿灭,全部被处以剜眼极刑,抛于荒野林中,哭嚎之际,佛祖现身,令众盗悔改,遂皈依佛门。同一题材出现在北周时期第296窟,名为《五百盲贼得眼林》,这次是从右至左讲故事,为了突出官军与强盗激战场面,画师将这一段安置在正中间,与九色鹿故事的高潮位置相同,只不过,前者是正叙,后者是超时空剪接。

更为著名的《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在北周第428窟东壁门南侧。萨埵太子林中偶遇奄奄一息的老虎一家,他决定舍身救虎,先用竹尖刺颈出血,再从山崖跳下,任它们舔血吃肉,两个哥哥发现时只剩下尸骨。国王为其建造起佛塔,供养遗骨。全画采用横卷连环画式形式,情节自上而下,呈“S”形按时间顺序进展。

建于北魏时期的第254窟南壁龛下,在一块近似正方形的位置,无名画师选择以古印度壁画上“异时同图”的布局来表现这个故事。这一构图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以巧妙的视觉安排,将整个故事完整地串在了一起。左上角的塔和中部偏下的饿虎最引人注目,弓起的后背上方是路过的三位太子,三人身体微曲,偏向右方。只见一人以跳水般的动作俯冲向下,这是萨埵太子纵身跳崖,他头朝下,双目向右与另一个自己对视,那是正在刺颈的太子。至此,事件的发生与发展在我们的脑海中完成了正叙的转换。接下来是右下方赤身横躺于饿虎面前的太子,他舒展向左的手臂将我们的目光引向抱起白骨的两个哥哥,顺着两人衣饰隆起的方向,看到画中央抱子哭泣的王后,沿着她脑袋旁的飞天飘带,我们望到了左上角那座塔,塔身及塔门呈仰视角度,而塔檐以俯视状将我们的目光挡回到画中,再从王后的头部向右上方看起,接三个太子的身形,开始新一轮的视觉循环。

这幅画对面是著名的“尸毗王本生”,即“割肉贸鸽”的故事,也运用了同样的构图方式,只是稍逊一筹。从“九色鹿王本生”到“舍身饲虎”,我们看到了古代无名画师在不同时期运用不同方式展现时空的本领。

神奇的对称

据统计,敦煌石窟群现有812个洞窟,共计历代壁画5万多平方米,其上的图案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如果只找一个规律的话,那就是对称,各种奇妙的对称。

著名的“三兔共耳”图像出现在莫高窟18个洞窟藻井顶端之中。三兔呈头内脚外、等距环形排列,多数沿顺时针方向旋转奔跑。各兔左右耳分别与相邻兔一耳重叠,呈等边三角状,看似三只兔子一只耳朵都不少,实则共用三耳。三兔狂奔不已,如此循环往复,时间永远处于飞快流动之中,静态的洞窟因而产生了无限动感,令置身于其中者感受到自然界的灵动与生机。无名画师还运用了多种色彩烘托永恒的奔跑气氛,这一纹饰为莫高窟自北朝以来出现的莲花藻井添加了新元素。

藻井图案中的对称只是敦煌壁画众多对称规律运用中的一个微观之处。真正体现对称之奥妙的地方是洞窟的整体设计。

初唐第329窟有两幅著名的佛教故事画。“乘象入胎”表现佛陀诞生前夕摩耶夫人梦见菩萨乘象而来;“夜半逾城”描绘太子看透了世间痛苦后寻求解脱之路而逾城出家。两画位于西壁龛顶,一左一右,形式到内容都极为对称。右侧飞天托举象足,左侧四天王捧马蹄。大象对骏马,菩萨对太子,天人乘飞龙。乘象入梦在夜里,逾城出走夜半时分,时间上形成对应。降生人间,是佛陀入世,而夜半出城,完成人间最后一劫,是出世。入世与出世,一入一出,在教义上形成完美的对应,这是内在逻辑上的统一。能够达到如此高度的对仗,预示着一个盛世的来临。

追求严格的布局与内容的巧妙统一,在始建于初唐的第220窟上再一次得到精准的验证。此窟留有珍贵题记,为贞观十六年敦煌氏族大户翟姓家族所营建。经过宋和西夏,内壁已全部被千佛覆盖。1944年夏,工作人员发现壁画脱落处隐约露出底层另类画样,便剥去四壁上层的千佛,初唐艺术杰作赫然重晖。南壁为通壁大画“无量寿经变”,北壁为“药师七佛”,前者表现西方净土世界,后者则为东方净土世界,两壁中均绘有对舞和乐队,互为对应。此窟壁画皆为上乘之作,其中大门两侧的“维摩诘说法”极为精妙。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呢?此中隐含着佛家所说的“不二法门”。

东壁南侧洞壁上的维摩端坐于锦榻之上,面部略带病容而精神矍铄,天女护持一旁,前来试探的文殊菩萨被安排在东壁北侧。他们一行人刚进入室内,天女便撒了一大把花,斗法开始了,这是测试来客的法力。除了文殊菩萨片花不沾,其他随从都沾了些许,说明六根不净,因而输了第一阵。紧接着辩论佛法。文殊菩萨手下第一护法舍利弗向天女发出挑战:女人是不能修佛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对阵?没想到天女动用神通,把舍利弗变成了天女的身体,而自己化作舍利弗的外表。她问对手:你说女人不能修佛,你现在是女儿身,修佛的脑子,你是什么?舍利弗无言以对,至此,文殊菩萨的阵营完败。这就是“不二法门”的真意。

经过了不二法门,再经过东方净琉璃世界和西方极乐世界,可以面对正中的释迦牟尼佛了。因此,第220窟在整体设计上充分体现了佛教义理上的对应。只有领略到了这一层,才能体会对称的奥妙,从而悟到佛法的精妙。佛教自释迦牟尼于印度创立,相传东汉明帝时传入中国,为了扩大佛教在中国的影响,佛教人物或故事不断被中国化、生活化,以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观。世俗思想融入宗教画创作中无疑增添了作品的亲和力,一代又一代的敦煌人将这一份亲和力守护到了今天。

1943年3月24日,常书鸿抵达莫高窟。1944年元旦,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成立,常书鸿为第一任所长。他随即率领最早一批人员开始清除洞窟积沙,从此再也没有间断保护和研究工作。常书鸿曾在自叙中多次提到第254窟的《舍身饲虎图》,他说:“我不是佛教徒,不相信轮回转世。但如果真的有来世,我还将是常书鸿,还将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光辉灿烂的敦煌艺术。”他常想起赴敦煌前于右任的叮嘱,到敦煌第一要看的就是这幅壁画,看来,他别有深意。这幅画可以说是全体敦煌守护者献身精神的隐喻。本版摄影/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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