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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毅夫: 大陈列岛军民完整撤退来台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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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历数世卫谭德塞14宗罪 看川普最后通牒公开信

 

    民国四十四年,我写了一本「就要回来」小册子,不到一个月,就发行了三版,共三万册。

    这本书并不是我的文笔好,主要是内容是写大陈岛撤退,全体大陈民众都「跟蒋总统走」到了台湾。他们临撤退之前,家家户户在门前贴了当年麦克阿瑟对日战争撤离菲律宾时名言「就要回来」标语,所以当时在大陈的蒋经国主任就给我这本书命名为「就要回来」。

    民国四十四年一月十八日,共匪以陆海空军猛攻我大陈区的一江山小岛,十九日匪空军猛袭大陈本岛。一江山岛守军王生明司令与全岛官兵,浴血奋战,至一江山守军官兵七百廿人全部壮烈殉国,一江山乃沦陷。 

    一江山距大陈一万一千公尺,由于该前哨岛的陷匪,大陈民众非常恐慌,又兼盟邦劝我驻大陈国军撤退,消息传到大陈,民众更为震惊。幸而总政治部主任蒋经国将军适时到了大陈,日夕访问民众,接近民众,虽在匪机空袭威胁之下,蒋主任仍泰然游走在大陈山上,并告诉民众:政府绝不会丢弃民众。于是民心大定,从容整备,乃能使整个大陈列岛的全部军民,安然整齐的撤退来台。至今定居台湾的大陈民众,对蒋先生之恩德,久久不忘。

    当一江山战事爆发之时,我想到了不久前到一江山劳军时讲过的话:「诸位勇敢的英雄们,在你们战事发生的时候,我们一定再来慰劳诸位。」讲这话时,军友社总干事江海东也在场。 现在一江山的战事发生了,我立刻打电话给江海东。这是一月十九日,已是春节的大年夜,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但他毫不考虑自己过年,「好,我们应该去,您看带些什么慰劳品?」

    我说:「我们要??刻租复兴航空公司的蓝天鹅,今天就要到大陈,飞机上带不了很多东西,只带香烟和钞票好了!」

    于是在一月十九日的下午,冒着凄风苦雨,到了松山机场,上了复兴公司的蓝天鹅飞机去到烽烟滚滚的前线过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们只是为了「应该」二字,必须如此作。

    飞到大陈附近,驾驶员陈文宽把高度降低,因近日来米格机已经常出现在大陈上空。在低飞时,发现了共匪千余条渡船,满布在台湾去大陈的航道上,这又是共匪驱大陆渔民妨碍我海军活动与搜索海上国军情报的狠毒手法。

   

    蓝天鹅勇敢小心的用超低空越过屏风山,进入上下大陈的海面降落,降落前瞬间,遥望一江山,烟火迷漫,显见战况至烈至惨,上下大陈两岛和中间海面上,也失去了往昔的活泼情调。降落海面后的水陆两用飞机蓝天鹅,再度加油门,增大速度,滑向关帝岙小海湾。

    大陈军民出了意外的看见了台湾来的迷你劳军团,都深为感动,都说:「大年晚上啦你们还到前线来劳军」!

    他们说话的声音和表情,有感动,有感慨,更有一种无可奈何不知如何用话语表达的复杂心情,话里有苍凉,有凄楚,还有更多的东西。

    事过境迁说了不怕再泄密,彼时的大陈,部份长官有些愁苦,民众有些慌张,而刚毅勇敢的人们有些苦闷,目??眼前的一江山烽烟滚滚,一万一千公尺以外的大陈主岛,对之却是爱莫能助。

    大陈区有个「土舰队」,由十几艘武装机帆船所组成。当我们由蓝天鹅乘一条机帆船过渡上岸时,一位熟悉老战士感慨的说:「我们蹲在大陈看一江山挨打,??窝襄,如果司令官肯下令,我们都愿意冲过去,拚死了也痛快!」

    上岸后我习惯的又到了坑道中的空军指挥所,看见了老朋友王树法。他总是笑脸常开,他身傍的一位电务员,正向台北发电码,么洞勾两,洞拐五两……王树法给我倒了一杯热茶,笑着对我说:「哥儿们??不含呼,大年夜到前方来跟我们过烽火年。他奶奶的一江山打的可??惨!我们空军弟兄们总算尽了心意拚了命,虽然共匪有了米格??,我们野马式、雷电式,照样来一江山出任务。明个儿天一亮你就会看见空军小弟兄们的狠劲儿啦!」

    天亮了,大年夜过去了,大年初一披着凄苦的面纱,出现在大陈山上,一江山不祥的命运和悲惨的外貌,更把大陈笼罩在愁苦的云雾里。这种现象对大陈非常不利,于是我会同江海东总干事,带着大捆钞票,走向各山村,老远就喊:「给诸位拜年啦!」遇到哨兵、村民,不分老幼男女,每人十元一张的压岁钱,先是小孩子们欢天喜地的笑了,跟着我们跑,随后大人们也乐了,他们心中都有了过年味儿和温暖。到中午时,我们腿酸了,声音哑了,钞票也完了,可是人们都知道台湾来了劳军团,政府不会放弃大陈,人们才又有精神过年了。

    临时的刺激,解决不了大问题。数日之后,我同海东兄飞回台北,先到参谋总长彭孟缉府上,向他报告了大陈区的??实情形。他立刻去阳明山向总统蒋公报告,我们就等在他的府上。两小时后,彭总长回来了,他催我再去大陈,于是蓝天鹅又把我送回大陈岛上。

    二月一日,战场上??是瞬息万变,一江山早已陷落了,共匪把一○五榴弹炮运上了一江山,整个上大陈都在匪炮射程之内,所以蓝天鹅只能落在下大陈海湾里。

    上岸后,先给刘廉一司令官电话,转达了彭总长给他的指示,听他的口气,似乎不太满意,我只好赶去上大陈面谈,他仍是电话里的语气,我只好转变话题说:「彭总长已接受您的建议,给湘艇兄(赵霞副司令官)升了中将,这是彭总长亲自上阳明山向总统请准的,我已经把中将阶带来了,总长托我把阶级带给湘艇。」想不到刘司令竟淡然的说:「凭你一句话不能算数,要等命令。」

    正急得我非常尴尬的时候,彭总长给赵副司令官晋级中将的电令来到了,参谋把电文念了之后,刘司令官乃淡淡的说:「你去送给赵霞吧!」

    办完事我又去空军指挥所,找空军联络官王树法,正巧洞外响起空袭警报,有四架米格机到了头门。同时台湾飞报,我F-47四架也快到了大陈,无线电中,我空军飞行已向大陈电台报到:「我们就要进入了。」

    王树法很紧张,但脸上仍在笑,嘴里轻松的对空中回答说:「有四架米格骚??到了头门!」

    无线电中我飞行员哈哈大笑说:「我们正要看看骚??如何骚法!」

    我跟着王树法出洞上山,正好看见我机勇敢在一江山投弹,同时很??心的发现四架米格机已到了一江山上空。

    我机时速二百多英里,匪机时速五百多英里,我机跑是跑不掉,爬高也没有匪机旎睿??氩坏轿??C会拚命,未等匪机冲下来,我机先仰头向上冲,对准匪机先开枪。

    匪机吓坏了,掉头爬高就跑,我机也见好就收,转身南飞。走未多远,匪机又回头向我机俯冲,我机勇敢的翻身和匪机对头而上,这种拚命求战的狠劲儿,又把匪机吓跑了。

    站在大陈山上的军民们,被我空军勇士所表现的大无畏精神,感动得流泪,欢呼,有些年老的民众跑到山头上向我机叩头致敬。

    我机终于胜利的安然回头,匪机再也不敢现形了,这次四位空军英雄事后才知道是钱奕强等。

    当天下午,匪米格又有四架向大陈山空袭,竟被我海军一艘小炮舰,在屏风山外,用四公分机关炮打落一架,掉在海里。这是一件使人兴奋的事。

    但大陈撤退的消息,仍然传遍了大陈。报纸上的透露、无线电里的透露,以及外电更露骨的报导,虽然大陈是个与外隔绝的海岛,但人们的耳朵仍是灵敏的,因此在民众心中引起的恐慌与旁徨,是战地最不利的可怕现象。又兼许久没有补给船到大陈,物资奇缺,吃用两难,一日三餐只有米没有菜了。

    大陈撤退的消息,在风雨飘摇的战地,比一江山之失、比匪机空袭大陈,对民心更有震撼的作用,使民众最恐慌的是怕国军撤退了把他们丢给共匪。

    实际上由美国第七舰队协助我海军舰队,共同执行撤退大陈军民的决策已在进行中。详情如何,当时我们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我有了感觉,因为与我同机来大陈的就有海军参谋人员,以及爆破队和海中侦查队的勇士们。


二月二日

    我昨天又到大陈的消息,很快的传开了。沈专员由下大陈打电话来,盐务局长也来电邀我过海吃饭。当我由关帝岙乘小舰过海时,见另一条小艇上立着祝绍周先生。他在抗战期间任陕西省主席时,我们在西安有数面之缘,但此时此地又见到了他,既因隔得太远,不便招呼,又因他必负有特别任务,我们不应像一般记者有新闻就挖,这种状况之下,国家利害,甚于自己的报社。

    到了下大陈,在五百号(专员公署的招待所)见到了大陈行政首长沈之岳专员、黄加持主任,不多时,赵副司令官湘艇也来了。我们虽然祗是小别,再相见,他们都戴钢盔,带手枪,穿上了战时服装,脸上虽然仍有笑容,也没有往时的欢畅。

    我把在台北所知道的有关撤退消息,轻描淡写的透露了一些,同时我也说了自己的看法:「这就像一个病人,接受医生建议锯掉一条腿,虽然美方极力劝我方撤退大陈,但我们的痛苦不是别人所能了解的,大陈一撤,北边的渔山岛,南边的披山岛、南麂岛都要撤退。我们反攻的距离,与空中和海上的情报范围都缩小了。」

    大家黯然听着,此时此地又能说什么呢?大陈撤退已成了定局,今后的顾虑祗是如何撤法,只是大陈本岛就有民众一万四千四百一十六人,在大陈专员奉命所出的布告里,就可以看出了撤退的态度与范围的模糊。

    浙江省大陈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布告陈新字第二○七四号:

    一、查大陈地区已进入紧急备战期间,最激烈之战????将到来,本署为谋减轻部队负担,增强防御力量,确保民众生命起见,拟将本地区民众设法疏散至后方,以策安全。

    二、凡志愿疏散后方之民众,不分男女老幼,自??日起至二月二日止,至各该县政府登记,以便准备交通工具。

    三、特此布告

    兼专员沈之岳

    中华民国四十四年一月廿六日

    下大陈镇是大陈区的小上海,也是专员公署与县政府所在地,如今妇联会已被匪机炸成平地,余烬仍在燃烧,仅此一次轰炸,就炸死了民众九十余人。市街上已完全失去了昔日的繁华,很多商店已是人去楼空,屋内杂货仍在,几家糖??店门上贴了条子:「战士们,我们要去台湾了,你们请随便吃糖吧!」一家酱油店所贴的条 子:「战士们,这些酱油都送给你们了,吃吧,打共匪!」很多人家墙上写着:「我们暂时离家,就要反攻回来!」

    大陈决定撤退了,民众是万人一心,决定都去台湾,当然也有极少数人因年纪大,身体病,走不了,他们仍在观望。决定走的人,不敢住在家,都捆好行李搬到山村里借住。可是乱世人心浮动,大陈这么多民众,政府能有这么多船只吗?尤其在此慌乱之时,共匪打来怎么办?人心恐慌不无理由,打仗贵有决心,又要退,又要打,最危险,幸而胡□师长不管这一套,他祗是准备打仗。

这时最大的定力,是蒋总统又派他的长子蒋经国主任到了大陈。他一个人的到来,等于增兵十万,人们嘴里不说,心都明白,蒋总统如无把握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来送死啊!
    我在小码头见到了蒋主任和总顾问杨帝泽中校。蒋主任仍是轻轻松松和民众、战士们打招呼,他戴一顶军用毛线便帽,穿一件绿色布茄克,人们见了他,立刻就扫除了一天云雾。蒋主任说:已决定派赵霞副司令去南麂山当指挥官,并要赵霞立刻出发,要我催赵霞快点儿走。

    由大陈南去三十里,是披山岛,过披山四十里才是南麂岛,面积十平方公里,民众一千九百五十二人。可住一个师自耕自食,不需补给,可驻整个舰队在狭长的海湾中。这是大陈区的后??岛,所以派赵霞前往坐镇。当天下午又找到了赵霞,我建议他乘大陈土舰队的75号小艇,另派八十号小艇伴护,晚饭后出发,三日早晨就可到南麂了。他接受了建议,在夜色茫茫中我送他上船,「嘭!嘭!嘭!」的开航出海了。

    送走了赵霞,又回到沈之岳的专员公署,与蒋主任、毛人凤局长、杨帝泽中校、黄加持主任等共进晚餐;虽然没有菜,蒋主任仍是有说有笑,他是努力不教暗淡的气息侵袭到这个房子里,他一口气吃了四碗饭,好像意犹未足。

    饭后,蒋主任说:「咱们到街上去忙忙」!我听不懂,他笑了说:「这是我们家乡话,望望就是看看。」

    一走出专员公署,门外已站满了老少民众,纷纷向蒋主任拉手,一位老婆婆说:「主任啊,你来了我们安心啦,总统老人家好吧?」

    另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家,拉着他的孙儿,挤到蒋主任身边说:「主任带我们去台湾吧,我们都决定跟蒋总统走,我们不要共匪党!」

    我们再往前走,灯影凄迷中的山路上,人们更多了,突然有人喊:「蒋总统万岁,蒋主任万岁!」又有人大声叫:「蒋主任把我带到台湾吧!我们东西都捆好了!」

    我们往路旁的房子里看,可不是,家家户户都□好了行李,人们都准备随时上船,他们连床铺都拆了。

    看了这种情形,一向刚强的杨帝泽擦着眼睛说:「我眼泪忍不住了!」


二月三日

    蒋经国先生成了大陈生命的灯塔,只要他在大陈,人们逃脱共匪去往台湾的希望就不会幻灭。不知道是民众有了组织或是偶然的现象,不论日夜,都有民众守望在蒋先生住地附近,只要蒋先生─露面,民众就会大声向后边传喊:「蒋主任还在这里呀!」

    一位七十四的林庆道老先生,每天早、中、晚,必定要和蒋先生见三次面,他才心满意足的欢笑离去。他经常挂在嘴上的话:「我一家二十多口,被共匪逼下海来到大陈。这次如果走不了,再给共匪捉住,我准定灭门绝后啦!」

    以后,当船来了的时候,蒋先生亲自把他送上船,笑着安慰他说:「这回你走成了,保你今后子孙万代!」

    人人盼望的撤退船队,一直还没消息,若不是蒋先生在大陈满山遍野的与民众见面、安抚、鼓励,大陈??不晓得要乱成什么样子了,这时的蒋经国,??成了大陈的万家生佛。

    早饭时,沈专员连油条待客都办不到了,每人三碗稀饭,蒋先生吃的满口香,「哇,今天的稀饭特别有味道,如果有了油条,稀饭就显不出这么香了!」本来是一顿失望加上苦闷的早餐,经蒋先生一形容,喝稀饭的声音仍然很愉快,很神气。苦与乐本就是一念之间。

    有位薜老窜老头儿,生了重病,家人不肯放他一人在大陈,于是决定不走了,老头儿一生气,夜间上吊死了。他用自己的死逼着全家去台湾。蒋先生听到这个可悲可感的消息,立刻跑到薜家去慰问,并保证带他们全家去台湾。

    今天下着小雨,偏偏又放了两次警报,害得民众在雨中逃警报。

    国防部对于大陈撤退计划,在台北拟定了一个「金刚作业」底稿,派很多人到大陈协助执行。蒋先生在专员公署设宴款待他们;所谓设宴,也不过是一顿便餐;餐桌上因不见船团的影儿,大家对「金刚」二字也都闭口不谈。

    晚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祥的消息,据传载赵霞赴南麂的两条小艇,因海雾迷失了航向,开往舟山去了。

    蒋先生对此毫不紧张,过后接到消息,这个不幸,纯属谣言,两条小艇迷航有之,但已安然到了南麂,人们又钦佩蒋先生的镇定。

    大家盼了几天的补给船二四一登陆艇,夜入大陈海湾,这是几天来最大好消息,如再不来,军民都要挨饿了。

    台湾来的人多了,这里又没有大旅馆,五百号招待所成了撤退指挥所,副参谋哈庆文和政治部方光孚副主任,率大批人员负责编组指挥,忙得很,也挤得很,于是专员公署就成了北方大车店似的临时旅店。蒋先生邀我和杨帝泽搬到了山脚下渔师庙住宿,这里较安静。蒋先生除读圣经,写日记之外,总是笑脸常开,没说过一句抱怨、泄气的话,这??是履险如夷的精神。


二月四日

    太阳未出来,就放了警报。放警报前,蒋先生早已起床盥洗完毕,他叫我:「请看看海上有船来吗?」我可知道他心里实在也很焦急,但他能稳得下,他又不能亲自去望海,怕军民发现他的焦急心情;他虽然祗比我大一岁,他的心胸与思考比我高明的太多了。

    渔师庙里的早饭更「好」了,祗有汤汤水水的稀粥,佐餐的是一碟浙江乡下人吃的又臭又腥的小咸鱼。他吃的很香,我吃的直恶心。

    早饭后我们先去专员公署,照样先与守望的大??民众寒暄;见了沈专员,他笑嘻嘻的拿出四张大陈的国民身份证,他以专员身份,亲自赠给蒋先生、毛人凤局长、杨帝泽顾问和我,为大陈荣誉公民。蒋先生很高兴这项赠予,毛人凤因为昨天己回台湾,杨帝泽代他接受了这项战地荣誉。

    蒋先生又邀我到山上阵地里去看战士,他在民众里已建立了信心,这时大陈最需要的是军队能保持作战的士气,否则太危险了!

    下大陈有处风景区,称为甲午山,如今是守军的炮兵阵地。海上作战,炮兵第一。守军团长彭上校,亲开吉甫车,把我们接到甲午山,战士们像欢迎家长似的欢迎蒋主任。

    蒋主任一下车,就拉这个战士的手,抱那个战士的肩,「你好吗?你辛苦?你想家吧?」一连串关切之词,既诚恳又亲切。

    当他发现有五位台籍战士时,一一问了他们的姓名,家里住址,要我代他们写了五封家信,并答应由飞机带回台北,又关照彭团长:「要好好带他们,他们还年轻呀!」

    五位战士说:「报告主任,我们现在已经是能杀共匪的战士了,不年轻啦!」于是蒋主任、彭团长、和全体官兵,都哈哈大笑了!

    这是蒋先生以关怀动人的挚情,恢复了若干天来沉闷的士气。

    我们在甲午山与战士共进午餐。蒋先生向战士要了一支「新乐园」香烟,吸得津津有味。我知道他不会吸烟,他是藉此表达与士卒共甘共苦的精神。

    下午徒步到风门岭阵地,沿途有很多民众上山??警报,也是看蒋主任。在这个紧要关头,人人都希望能看见蒋主任仍在大陈。

   

    一位九十岁的杨道法老先生,老远看见蒋主任到了风门岭上;他老人家竟而策杖登山,向蒋主任问好,并要求一定要带他去台湾。

    蒋主任扶他进了阵地指挥所,亲自给他倒杯茶,保证带他去台湾,他才满意的离去,蒋主任要彭团长派吉甫车送他下山,老人家感激的说:「我活了九十岁,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汽车呀!」说来好不幸福的样子。

    蒋主任由风门岭走下日新村,在村头又被民众围上了,就坐在村头的墙垛上歇歇脚,和老太婆孩子们话家常,给了民众很大的安慰。

    下午二时半,今天已放了二次警报,警报解除,又去看游击艇队,上了八十九号机帆船,艇长是三十三岁的海门人陈大超。他非常感动的说:「主任也该自己保重啊,自从您到了大陈,我们军民都知道您把全部精神和时间,都放在我们身上了,主任也该休息休息呀!」

    晚间回到渔师庙,蒋先生电话告诉刘司令官和沈专员说:「一有船来,先把被炸伤的人,年老的人,先送台湾。」可是我们盼望中可于今夜到大陈的船只,仍无消息。

    晚七点五十分,遥闻西方轰炸声,出屋见一江山火光烛天,我英勇的空军,为了保护大陈,又在轰炸匪区了。

    这时蒋先生独坐渔师庙的小山头上,一直静静的坐了两小时。今天上午他曾对我说过:「我们反共复国,是一件大事,为了百年大计,一时的忍痛,是不能避免的。」他独坐山头,目??大陈,目??月色下的故乡,他的隐痛一定很难受的了。


二月五日

    这几天我??怀疑蒋先生是否睡过觉;渔师庙祗有两个房间,他睡里间,我睡外面,有时杨帝泽也和我同住。现在的大陈,??是风雨飘摇,匪不来则已,来了就是全面攻击,所以谁都不敢解衣大睡。每到深夜,我写过日记,给中央日报写完新闻稿,脱下皮鞋,把手枪放到枕下就睡,蒋先生仍在看书写字,等我早晨醒来,他又洗过脸了。说:「到外边看看有船来吗?」

    这时我充份了解望洋兴叹的心情了。当然蒋先生听说没有船时的心情更为沉重。

    自从他到大陈以来,全部精神与时间,都放在大陈军民身上,不顾疲乏危险,祗要有人住的地方他一定去。今天又要去下屿看看,他仍然戴着线绳便帽,穿着茄克,一条打绉的军服裤,一双青布鞋。当我们往海岸走去乘船时,路过山嘴小村,三两户人家,头一户敞着门,门里黑洞洞的,他走进门:「老婆婆好吧?」

    门里惊喜的说:「啊!你是蒋主任,好早啊!」

    蒋主任说:「婆婆早,锅里是饭吗?」他掀开锅,是一锅红薯。蒋主任好像到了自己的家,见了自己的亲人般说:「我可以吃一块吗?」

    老婆婆受宠若惊的说:「哎呀,请还请不到,怕你吃不下去呀!」

    蒋主任一口咬了半只红薯:「谢谢婆婆,??好吃,又甜,又香!」

    这项小动作,任何大官要想表演也表演不来的,他与民众有??感情,才能如此。

    到海边又遇见了沈专员,又上了昨日乘过的八十九号机帆船,最妙的正好看见送赵霞去南麂的两条小艇,泛着朝霞,经过往返一百五十里危险海程,安然归来了。蒋先生高兴的说:「有决心,有勇气的人,一定能完成任何艰钜任务。」

    由下屿回来之后,可喜二四一号登陆艇于夜间又到了大陈,沈专员遵照蒋主任的指示,命负伤的和百余老人及他们的子媳先上船,决定夜十二时行动,大陈的一切动作,在蒋主任指示下,都有了完整的编组,周密的准备,一切都已就绪,只等待船团了,


二月五日

    在战场上共生死共患难之时,才是人类最诚恳最纯洁最能见性的时候,蒋先生在渔师庙接到了宪兵同志献给他的一封短柬:「您是我们的朋友,更是我们的导师,我们在那里,您就到那里,那里危险,您就到那里。」这些话正因为蒋先生在大陈风雨飘摇中,离开安稳升平的台湾,来到烽烟万丈,危在旦夕的大陈,在凄风苦雨中,与军民共甘苦、共生死的感戴心声。

 这时的大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人们的行囊早已捆好,天天等船,就是不见船来。蒋先生也有些急了,他准备明天飞回台北去看看,但又怕民??误会,因之迟迟未作决定。
    晚半晌天气放晴,又放了空袭警报,蒋先生勇气十足的说:「咱们上山到高射炮阵地去看看。」人们躲警报还怕不安全,他偏要山头上去亮相。我当然不便说什么,跟他在一起,胆小怕吃苦,那就是自找苦吃。

    我们在山头上坐了一阵子,当然全大陈的眼睛,都看向这个山头上,人们私底下又说了:「一正避百邪,看呀,蒋主任在山头上一坐,共匪的飞机也不敢来了!」

    晚饭时,回到渔师庙,连腥臭小咸鱼也没有了,盐水泡饭也吃的很饱。蒋先生看着满天月色说:「战士们天天睡在山坡上和海岸的猫耳洞里,一定很辛,我们也去尝尝睡猫耳洞的滋味吧!」

    于是走出渔师庙,就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守军不用的猫耳洞,那是在土地挖了一个一公尺宽深的土洞,两傍各开一个可以睡一个人的横洞,里边铺着稻草。我俩各据一个横洞,穿衣睡入洞里,把皮鞋脱下放在耳洞里。

    我与蒋先生相识将近二十年,今年谈得话超过了二十年的总合,我对他有深刻的认识也是这几天。

    他虽然是蒋总统的长公子,因为他很早出国到了俄国念书,在俄国期间,史太林给他戴上了一个罪名,罚他在乌拉山的唐克工厂作了三年苦工,又充军到西伯利亚零下四五十度的冰天雪地里淘金伐木。在那些日子里,他养成了吃苦耐劳自力更生永不屈服的克难战??精神,也堆积了对俄帝的仇恨,以及对共产那一套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在别的大官吃烧饼油条,睡猫耳洞,也许是做作,在他就是很自然的过去生活之旧梦重温。也只有他的苦难经历,才造成他对共产主义有深刻独到的了解,我们谈到共产主义,他认为共产主义是一个幌子,马克斯以及列宁,都是史太林执行大彼得未完成的政策的工具,他对历史加予苏俄的教训,因为他与史太林面对面谈过这件事,史太林自己对蒋先生说:希特勒与拿破仑都在俄国失败了,俄国不怕西边来的敌人,但是有敌人从西伯利亚打过来俄国就受不了,俄国历不到一千年,可是东方敌人蒙古成吉思汗的子孙统制了俄国三百年,所以他们一定要蒙古,日本虽然垮了,还怕美国由蒙古借道打俄国。

    所以蒋先生认为,世界上如想铲除共产威胁,必须中华民国收复大陆。

    蒋先生又说:莫洛托夫说过,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俄国与民主国家实力之比是一比五,但战后变成了一比三,等到一比二的时候,世界就是俄国天下了。

    蒋先生这夜睡在战士们的猫耳洞里,非常自然,??无故意表演的夸张,也无试试的奇怪神色。我最后也发挥了心中的感慨说:「睡到这个土洞里,??有些人生终站不过如此的感觉。人生一世,为什么不好好作番有益社会的事业呢?那些家财万贯的伧夫俗子最后也不过尔尔!」

    他又说了几句他心中的感受,便寂然入睡。


二月六日

    突然间我被笑声惊醒,蒋先生探头到土洞里,手里提着他的布鞋说:「昨夜又下雨了,把鞋里都灌满了!」说罢又笑。

    我们回到渔师庙吃早饭,冷得很,刚才在路上看海,还是不见中美船团的影子,心里更冷,但看了大陈海面的二四一登陆艇已经开走了,业已将全部负伤的和老年人运往台湾,这使蒋先生减少了一项心理上的负担。

    外边还飘着冷雨,蒋先生一刻也不肯闲着,放下饭碗就说:「走,我们到附近的阵地里去看。」

    他每一项动作,看似很随便,其实都含深意,现在伤的、老的民??运走了,其余民??也都整装待发,这时能保持大陈平静,不被共匪搔扰的全靠我守大陈的守军了,因之鼓舞士气,安定军心,比什么都要紧。

    我们走到附近一个阵地里,战士们一看见蒋主任,欢声雷动,有的倒茶,有端来了板??,战士万能,不晓得由那里找来了木炭,升个炭火盆为蒋主任取暖,事情虽小,看出了战士们对蒋先生的敬意和关心。

    蒋先生和战士们相处从不拿出大官身份,他平易近人的亲切态度度战士发生家人父子兄弟般的爱心,一位战士指着一付象棋说:「主任,咱们比赛一盘象棋好不?」

    蒋先生笑着说:「好啊,输的人可要受罚。」

    战士问:「罚什么?」

    蒋先生说:「打手心。」

    战士同意了,比赛开始了,蒋先生棋艺很高,很快的就把对方杀得兵败将倒。战士认输,深出手掌等着挨打,蒋主任怎舍得打他?大家哈哈一笑,等于开了一个小型康乐会。

    下午六时,勇敢的陈文宽,驾着他的蓝天鹅又飞到了大陈,有飞机到大陈,给军民吃了小小的定心丸。现在大陈对台湾交通,不能再糟了,我的新闻稿已经三天未带走,现在大陈只有我一个记者,后方一定很关心大陈近事,可敬的周光斗老弟,发现了我的窘急,他拿了我的稿子就走,「我到上大陈把稿子送上飞机。」他为赶渡船、赶飞机,几乎堕海。这种友情,使我永远不忘。

    蒋主任在大陈这些天,我发现他表面随和,但自律甚严,尤其有关大局的事,他的言行都非常审慎,他绝不以特殊身份给决策者增烦恼。军事首脑在上大陈,他深知现在大陈的战局,随时可以发生变化,他希望刘司令官能全神掌握机先,所以蒋先生不到上大陈,但仍尽他的本分,用可能的精神力量鼓舞士气,有些地方他很关心,仍能隐忍不加过问。

    他在下大陈,所以搬到渔师庙不住专员公署,也是为了沈专员能够全心全意照顾万余民??赴台湾的事。

    下午,刘司令官由上大陈打电话给我,告诉一项好消息,我空军前夜炸沉了二条共匪兵舰,另还炸伤一条,匪第五舰队副司令员也被炸死了,他特别强调:「这是共匪自己广播的!」

    在晚饭前,想不到在这个风雨恼人的夜间,传来??人关心的大消息:台北电报到了,大规模彻退大陈民??的船团,已定后日(八日)到大陈。蒋先生有了安心的笑容,他本来预备飞回台北的决定也取消了。

    很多美国人也乘飞机到了大陈,包括美顾问团陆军组长麦克唐纳等十余人,他们都住在上大陈。这一来人心大定,民??一心要跟蒋总统走,这时确定可以走成了。

    有人预料明天一定有大批外国记者涌来大陈,蒋先生认为外国记者早就应该来看看大陈民??厌弃共匪,热戴蒋总统的动人情形。

    又有人说:「外国记者看的时候,应该准备几位会讲话的代表和他们见面。」

    蒋主任说:「何必要找呢,让记者们自己去找吧,每个老百姓都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那不更动人、更真实吗?」

    是的,大陈同胞自己所写的历史,才是这个世纪最动人的诗篇。

    消息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不断,据说「金刚计划」也要同时实现了,所谓金刚计划,是撤退大陈全部守军。我听了这个消息,好难受!看到我们国军用尽血汗在这里所得到的成就,一旦放弃,真酸心!

    我同杨帝泽冒雨站在灯影凄迷的海边,望着这片龙蟠虎踞的大陈山,好不苍凉哀伤,但想到一江山之战,这个自由前哨基地,也许会有一天同一江山一样的空留英雄血,全部壮烈成仁。全为配合美国盟邦全部战略,暂时忍痛,留着实力,再打回来。

    夜景随着心情的沉重,变得更为凄冷,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和杨帝泽一再搬动床位,还是躲不过水淋,索性出房望海,见一位宪兵冒雨守在门外,我劝他:「这里很安全,您进来躲躲雨吧!」他说:「那怎么可以,这是我的责任!」

    风雨越下越大,海上波涛叫怕人,深夜屋漏,破窗灌风,看蒋先生房中仍有灯火,他仍未睡,我傍灯写稿,百感交集,今夜又将失眠!


二月七日

    外边下大雨,又冷又困,想要睡一下,一看被褥,又脏又黑,只好合身躺一下,如此再过几天,身上一定会添些小动物。

    一大早,杨帝泽悄悄起床过海了,他又忙着过上大陈。谈到这位有中美双重国籍的勇敢聪明人,他对任何人都不佩服,我们是二十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知之最深,这些日子,他对蒋主任钦佩得五体投地,他虽然代表美军为我政治部总顾问,但对蒋主任恭敬倍至。

    杨帝泽刚刚走,蒋先生也出来了,依然和往常一样,平淡的说:「到外边去望望吧,今天该有船了!」

    夜雨已停,仍是满天低云,我跑出渔师庙,上了附近的海边小山头,往东一看,吓,真来了,大概是一艘美国海军的扫雷舰,也许是联络舰,舰身的号码是一二四号。再往屏风山外边看去,有更多数不清的战舰,像鲨鱼群似的往大陈海域涌来。我立刻跑回渔师庙,报告了蒋先生,他只微笑的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早饭,跟着蒋先生乘吉甫车去风山岭,又看见了下大陈守将彭团长,他陪我们爬上下大陈最高峰凤尾山,一路上蒋先生同他随便谈些防务事宜。上山之后,才知道美国第七舰队已像猎人似的在大陈海域散开了猎犬,海上有一眼看不清的兵舰,空中处处都有喷射飞机巡逻,还有一些大蜻蜓似的直升飞机在舰队上空回旋警戒。我们可敬的战士们,虽然也知道了彻退计划,但仍在挖战壕、修碉堡,诡变无定的战场上有备才能无患,可是一些库存待运的弹药箱,已在往山下搬运。


D日加一天

    大陈撤退的计划,按我国防部的原案,是以八日为「D-DAY」,先由我国船团接运民??,再加一天,也就是九日,由美国船团接运大陈守军,然后是渔山、披山的军民也同时撤退,全由我海军舰队负责,第七舰队只管护航。

    现在出现在大陈海域的,只是先头舰队,大批战舰与飞机,已为绥靖大战海域,用战??姿态开始清理海面和空中。另有一些先遣人员,分乘指挥舰、驱逐舰,和我国一艘中字号登陆艇,进入大陈湾,很多中美官兵,用舰上携带的小艇下舰去了上大陈。

    十时正,由一二四号美舰上下来了二三十位官兵,由美海军少校Lcor Ohurclz率领,在我两栖司令部马君武副参谋长陪同下,到了下大陈登陆。正好我随蒋先生也到了海口,看见那些美国两栖侦查员,纷纷跳下冰冷的海水里,开始测量架设浮码头的作业,蒋先生对他们这种迅速执行任务的精神,似很注意。

    这时,我们海军陆战队的蛙人也来了,他们同样的一到海边就往水里跳,沉入海底摸暗礁、测水深。另有一些陆战队,已在臂上??了黄布上边印着「宪兵」,开始了岸上维持秩序工作,因为很多民??已涌向岸边看热闹。


大陈最后巡礼

    午饭后,我为了要作一次对大陈区最后的巡礼访问,徵得蒋先生和刚刚回来的杨帝泽之同意,托方光孚副主任(他现在是总协调官)找了一条交通船,准备到海上兜个大圈。

    等我们到了海边,才发现方副主任给我们找的是条渔船,船??小又慢,对整个大陈海域又不熟,幸而蒋先生常坐的八十九号武装小艇,看见蒋先生到了海边,他们立刻请我们上了八十九号艇。他们有武装,速度也快,先过猪腰石,准备去上大陈的关帝岙看看。有几天没到上大陈了,现在的关帝岙海上,已泊了好几艘中美军舰,岸上也挤满了中美官兵。

我们还未到关帝岙,岙口里如飞般驰出一条快艇,临近时才发现是刘廉一司令官陪着麦克唐纳少将在艇上。他们拢过来,隔船与蒋先生谈了一阵子,原来他们是去美国旗舰,拜访第七舰队司令浦赖德。
    分开之后,我们便开始了海上巡礼。杨帝泽不停向岸上照像,这在以前是军机大忌,现在不同了,他说:「将来我们反攻时,这些照片大有用处。」

    大陈山的防卫情形,以前我总以为我最了解,可是这时在海上看大陈的工事构筑,与火力的布署,我知道的实在太少。大陈的守军,把沿海峭壁挖成了像蜂窝似的暗堡,无数的炮口,隐密的指着海上,杨帝泽慨叹的说:「大陈如果不撤退,共匪无论如何也攻不上大陈岛,他们连大陈海边也接近不了!」

    过一会儿他又说:「以前把这些大炮装进碉堡里又是如何进去的呢?最难的是在这一天一夜里又要吊上去,撤走!」

    蒋主任笑笑说:「我们的战士是无所不能!我们不会把这些宝贵的大炮毁掉,更不会留给共匪!」

    海上风浪好大,我们的衣服都被打湿了,身上像掉在冰窖里似的寒冷,但谁也未叫出来,因为我们看了大陈??将撤守,我们心里更冷,但为了配合盟国的总战略,只好忍痛了。

    现在风雨更大了,海浪排天翻滚,我们八十九号小艇变成了摇篮,有时荡在浪头上,倏又跌落水谷里。好不容易驶过屏风山,迎头一艘美国巨舰,开进大陈海面,有更多的军舰,由远海浪头上露出了黑糊糊的巨影,无数各型飞机在空中嘶吼。

    我们又回下大陈绕个大圈儿,快到竹屿时,我们航行在匪踞积谷山与大陈之间。在往昔这里是停战海域,现在不同了,一些山岭似的美国巨舰,横列在积谷山下与一江山前,摆成了一字长蛇阵,把大陈与匪区隔离了!

    我回头戏问我们的八十九号艇长:「假若共匪也有这些兵舰,我们怎么办?」

    他拍着胸脯说:「没有兵舰就不打仗吗?过去共匪在这一带也有二三十条大小匪舰啊,我们不是照样去渔山,去披山,往返南麂吗?打仗是一股子气,只要老子有骨头,大不了是个死,可是怎么也死不光,死不光干下去就是胜利啊!」

    听了他的话,冷风冷雨打落身上,再也不觉冷了,一股子热气升自心底,我说:「你才是大丈夫、好男儿,中华民国有你这种人,我们反攻一定胜利!」

    蒋先生也笑了,「你真有骨头!」

    再回到大陈时,只这两三个小时,码头上已变了样,海军码头石崖上,挂了一块大绿布,这是按照D计划的绿滩头,大沙头码头上挂了块大红布,这是红一滩头,右边的小康港和南坑里,分为红二、红三滩头,按照预定计划,我海军LST 203泊大沙头,载民??一七四四人,LST 207泊海军码头,载民??二二七三人,LST 211泊小康码头,载民??二三七四人,LST 209泊大沙头,载民??二三一三人,LST 205泊海军码头,载民??二一八一人,每一码头派舢舨二十只,机帆船二只拨运,规定两天两夜完成。

    军事动作的整套计划,都是有板有眼,现在的大陈海面,每分钟都在变化,岸上繁忙,海面也在忙。

    大陈的形势,上大陈在北、下大陈在南,两岛对湾,东有屏风山横隔海峡巨浪,西有竹屿隔着去大陈的海流,中间有五公里长宽一片海面,是一块天然巨港。

   

    我们回到大陈海岸时,靠岸已有了浮码头,聚集在岸边的民??,脸上都丢掉了愁苦之色,他们一见了蒋主任,都大声叫:「主任好!」

    蒋先生与八十九号艇长紧紧握手告别,与其他水手道辛苦,不论别人脸上的表情如何变化,眼前的事物,就无法在蒋先生的面孔上找出激动的变化,他彼时已经具有了治大事、应万变的气质与修养了。

    今天是我国过年后的第一个大节日的元宵佳节,大陈人不能在大陈家过节,他们乐观的大笑说:「我们到台湾跟蒋总统去过节。」

    当我们回到专员公署时,有几位大陈长者,代表大陈区一万七千一百三十二位老少男女给蒋先生呈上一封向蒋总统致电,请蒋先生转呈总统,以表全面对总统感戴之忱。

    夜里又下雨了,蒋先生凝神听着窗前的雨声,悠悠的说:「这么大的雨,民??扶老偕幼上船太苦了。」话是对五六夜未曾睡眠的沈之岳专员讲,其余别的工作人员也在场,大家一致保证:「都准备好了,不会有意外。」

    就为了使民??能安然上船,蒋主任不再去渔师庙,现在他要在专员公署里为工作人员打气,同时也可以随时看到民??登船的情形。

    沉闷了很久的大陈,灯火管制了很久的大陈,如今不再沉闷了,虽然大雨不停,遍山仍是人声鼎沸,遍地灯火,海上的战舰,也都全舰灯火,照得大陈山海一片通明。

   


二月八日

    像一块巧克力糖似的沈之岳专员,无论在何时何地,总是放着一张使人喜欢的笑脸,他五六天未睡,今早五时又来叫我们:「民??四点钟就可开始上船行动了,今天想把九时上船的时间,提前八点钟上船,早完些好使民??安心呀!」

    但我耽心大船团不能如期赶到,等我们到海边一看,乖乖,仅是小睡半夜,大陈港里业已挤满了大大小小各型船只,全个港内,像煮水饺的锅子一样,挤得满满腾腾。一条美军大船的肚皮囊,像黄鱼下籽似的,不一会时间,产出了百八十条小登陆艇,这些小艇真正变成了小沙鱼活蹦乱跳的排成队向大沙头港口驶来。

    另一条前高后低的大怪船,由后尾巴放出了合字号登陆艇,也像蠢笨大水牛似的凶猛向海军码头抢滩,另一排水鸭子似的小登陆艇,去了上大陈的大岙里接运民??登舰,大陈变得空前热闹,这种规模,假如共匪在望远镜里能看见,一定吓坏了,因为我们也可以用同样方法反攻登上大陆啊。

    蒋先生始终站在海边给民??送行,不停的招呼,不停的说:「台湾再见,」不停的扶老的,助小的,「走好啊!地面滑!」

    不容易激动的蒋先生,看了民??有组织、有纪律、有信心、有热情到台湾去,他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了!

    上午九时,我国的大舰队也到了,浩浩荡荡开进大陈港,国防部长俞大维,海军总司令梁序昭,副总司令黎玉玺,国防部第三厅副厅长蒋纬国,空总第三署署长罗英德都来了,还有四十多位中外记者。

    老朋友们在此见面,份外亲切,黎玉玺送我一包军用饼乾,平时不算好东西,此时在大陈就是救命丹。

    记者朋友们很多向我采访,我难以招架,笑着说:「不用问,举目看,掀开鼻孔嗅,都是好新闻,保你写不完、照不完。」

    我的照相机底片早用完了,够朋友的黎副总司令说:「我照相机里有一卷,你拆下来用吧!」这该是多么大的交情啊,我刊在「就要回来」小书上的宝贵照片,都是他的赐予。

    军闻社的黄影帆、吴益寿、中广的王大空、美国广播公司的张广基都来了,妙的是韩国战场回来不久的魏景蒙也来了,他满身批挂,戴了一顶红色鸭舌帽,特别显眼,他们都忙着抢镜头,找新闻。不用抢,不用找,眼前都是!

    一转眼,又看见了哥伦比亚公司秦凯,米高梅的王小亭,新生报的黄汉,战士报的严重则,香港时报的黄仰山,中华报的周萍,中央社的胡黎明,中央日报的郭琴舫,他们都是这次空前历史的见证人,却不见了蒋先生,他与俞大维部长有更重要的事。

    行政院新闻局为沈之岳专员举行了一次记者会,这对满头大汗的沈专员真是一项负担,但他很尊重新闻朋友,仍简单的说:

    「撤离平民登记,是在一江山战事开始以后,一律凭志愿登记,并??编队,乡为总队,村为中队,邻为小组,目前上大陈有三、九三七人,下大陈有一○、九七四人,披山一、○八三人,渔山五一八人,共一七、一三二人,就中三位过七十的病弱者外,全部志愿赴台……」。

   

    蒋先生由上大陈来电话,希望记者们到上大陈去看看,于是又一窝蜂去上大陈,有些人想把行李留下,幸而有战地经验的魏景蒙说:「带着吧,很可能今晚又要上船回台北了。」果不出所料,他们都由上大陈上了船。

    晚间大陈海上耀眼灯光,无数小船载着登舰民??,穿梭不停,海上变成了夜市,比香港九龙间的海面还热闹。

    蒋先生于晚饭后,和黎玉玺、沈之岳、杨帝泽,又到码头去给民??送行,他是一刻也忘不了这些苦难中而又忠勇的民??。然后又到渔师庙慰问十几天来朝夕相处的战 友,然后再到一个茅棚里去探望由渔山来的一对老夫妇临时的家,锅里还留着半碗饭,箱中有半桶米,竹床上一双未缝完的布底鞋,他们曾流着泪向蒋先生要求:「一定要带我们去台湾呀!」今天一听到可以上船,便什么都不顾的走了。

    夜,本来是安静的,尤其是海岛之夜,今夜却大大不同了,满海都是小艇的马达声,满山都是人语。半夜后,我们也要休息,蒋先生对我说:「明天五时起床,六时出发。」这位精力充沛勇敢负责的人,见到大陈没问题,明天又要去渔山,还要去披山。


二月九日

    半夜大雨,把街头洗得乾乾净净,摸黑走在民??撤走了的冷冷清清石板路上,很不是味道,蒋先生、黎玉玺、杨帝泽、沈专员等几个人好像探险队似的在街上摸索,仅管海上灯火耀眼,岸上显得更黑暗了,两只没有了主人的狗,见人就惊叫乱跑,一只失了主人的小猫,可怜的「咪咪」哀叫,蒋先生说:「共匪不但害人,也害了畜牲!」

    好不容易上了太昭军舰,看见了这次行动中的两栖舰队刘广凯和参谋长宋长志,他俩志气轩昂的向蒋先生报告了航行计划与全部行动的概况。

    太昭舰威武的通过了头门岛,驶向北方的渔山,这是太平舰沉没之后的第一次壮行。渔山在大陈北三十里,靠近舟山,??无码头,风浪又大,蒋先生耽心撤运民??不太容易,但刘广凯和宋长志充满了信心。

    蒋先生一到渔山,他又变成了爬山虎,脚步轻快的到了每个阵地,访问了所有村舍,他们都安安静静的等待上船,在海军干员的安排下,当天下午五时,全部军民都上了船,开往台湾。

    我们在渔山时,刘广凯旗舰上接到披山电报──共匪向披山发炮,扰乱我军民上船──刘广凯关照参谋:「立刻回电,通令各舰还击,掩护军民上船,不能停止。」

    蒋先生见渔山事了,披山有了意外,他静静的说:「我们到披山去!」

    披山在大陈以南三十余里,与渔山同样情形,无码头,也无可以抢滩的滩头,当我们到达披山时,披山军民已经登舰完毕,在由披山回大陈途中,宋参谋长对黎玉玺报告:「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五分之四,两处最容易出毛病的地方,我们自己竟能提前完成了!」

    回到大陈时,载运民??的船只业已开走,军队正在上船,整个大陈山各处都有爆破声,蒋先生早就决定了,不给共匪留下任何军用东西,但民间的一切,都整整齐齐的留下了,因为那是属于老百姓的私有财产。

二月十日

    沈之岳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官员,光作不说,早三点,又冒雨到街上去,找了一条船,把百余舢舨夫也送走了,今天撤运军是登陆艇直接抢滩,用不到舢舨驳运。

    整个下大陈除了军队只剩我们几个人了,我们走在路上,忽见有十几条舢舨,蒋先生说:「这可不能留给共匪。」会变魔术的沈专员,很快的找来几瓶火酒,于是我们来一次「火烧战船」。

    专员公署也不能留给共匪,沈专员说:「本想烧掉,怕风大连及民房,我走后就爆破。」蒋先生递给我一根木棒:「你也发泄一下吧,今天你打破公家财产不犯法!」

    昨夜蒋先生由太昭舰上带下一面国旗,我们几个人回到旗竿下,举行了向大陈列岛告别的升旗礼,由黄加持主任司仪,大家默默的泪水向心里流,蒋先生说:「不要难过,不要失望,此刻我们要下决心打回来!」然后,他闷闷的领着我们走遍了大陈街道,然后才恋恋不舍的到了海边。

    十一时过海去上大陈,各处都是爆炸声,战士们雨水与汗水流在一起了,他们奔跑着搬运弹药,真想不到,大陈有了这么多弹药。

    胡□师长痛苦的说:「战士们看见自己血汗所构筑的工事再由自己爆破,难过极了!」其实我们听了看了也像扯块肉似的痛心。


二月十一日

    上下大陈均无处可住了,蒋先生带我们到海上的高安舰过了一夜。早饭后,黎副总司令又调来一艘小艇,蒋先生又带我们去上大陈,他是一刻也不肯休息,他要亲眼看到每一件事的确实完成理想地步。

    麦克唐纳将军也在上大陈,蒋先生和他在泥泞的码头上谈了很久,人们都冻得发抖,蒋先生仍是精神奕奕,这里虽然不是西伯利亚,但我不相信他不冷,只是他有超人的忍耐。


二月十二日

    所有官兵及物资都上了舰,十时许,刘廉一司令官、胡□师长,也到了高安舰上,刘司令官凄然的说:「什么都完了,落一场空!」他说这话时,蒋先生没有表情,我想蒋先生的心里也难过,但他不认为都完了,我们还要打回来。

    一夜航行,于十三日又返回久别的基隆港,码头上有很多人在欢迎,好像何应钦上将也来了,蒋先生对刘廉一说:「你快下去吧,都是来欢迎你的!」

    事过廿余年,旧事重提,忆当年,谈往事,如非蒋先生深沉稳重的坐镇大陈,热情真挚的与军民共渡患难,大陈撤退计划,也许完成,而不会如此圆满,蒋先生实为大陈民众的万家生佛。为完成这一计划的第一功,但他不居功,连欢迎的荣誉也退避了。


■■■■■■■■■■■■■■■■■■■■【以上内容完】

    以上《大陈列岛军民完整撤退来台补记》,是以《传记文学》杂志总第189-190号(1978年)同名连载内容光碟版文本为发布底本;收入析世鉴时对光碟版原文本的若干讹误作了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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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毅夫: 大陈列岛军民完整撤退来台补记 全文完)

 

刘毅夫: 大陈列岛军民完整撤退来台补记

蒋经国巡视大陈岛与岛上国军官兵合影(1954.08.10)

刘毅夫: 大陈列岛军民完整撤退来台补记
 

纳闻 | 真实新闻与评述:刘毅夫: 大陈列岛军民完整撤退来台补记
直播 蔡英文宣誓就职 就任第15任总统

台湾中华民国第15任总统、副总统就职典礼于总统府及台北宾馆举行,总统府全程进行直播。 中央社报导,中华民国第15任总统蔡英文、副总统赖清德今天在总统府就职;蔡英文高举右手宣誓后,从立法院长游锡堃手中接下中华民国之玺、荣典之玺,总统府外鸣放21响礼炮,展开第二任…